年节后,国营宾馆旧址继续开工。包工的薛总亲自过来,跟美琪交流工期进度,一再保证,会在五月份完工七成。剩下三成的建设,不影响工厂招工开始生产。
邝宋两方全是忙得马不停蹄,没两天,梅耀新终于姗姗返回。手里拖一件大号行李箱,不同于上次突然到访,只带一只简单临时的背包,这会儿晓得要常驻台州,少不得将用习惯的衣物物件带些过来。自然还有给美琪准备的礼物、特产,知道她贪吃嘴馋,心里喜滋滋地,预备待会儿去一趟天河光电,回头就去清水别墅找她。
馨雅花园电梯故障,立着个醒目的维修标识,梅耀新没奈何只能爬楼梯,拎着重物仍旧步履矫健。
宋云蔚头天宴请各局领导,少不得各个招呼,白酒跟水似的往肚子里灌,导致夜间大吐特吐,一夜没睡好。晨间,因着自律的生物钟,又无法正常入睡补眠。苍白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单单坐着,也是一副病美人的风范。美琪好不容易从厨房端出一碗白净汤圆来,圆滚滚地,五颜六色地或沉或浮。忒不好意思道,这是煮的第二锅了,应该还好,你尝尝?云蔚颔首而笑,喝了两口清甜热汤,视线又黏连到美琪身上。屋内开了空调,暖洋洋的热风将外头的寒意隔绝开来。细细的红色吊带卡在清丽肩骨上,衣料服帖着起伏的躯体,将将弯下腰来,是一片白皙荡荡的春光。他讲瓷碗搁到茶几上,声音暗哑,难受地轻咳两声。美琪连忙依偎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关照爱抚,着急得像林间乱蹦小鹿。
再一会儿,美琪已然跪趴在沙发上,手臂颤颤地扶住沙发扶手,细柳的腰肢深深地凹陷下去。男人俯在后背处,大手将她的脸捧过来,各自沉迷着抢夺口腔津液。美琪细细地喘,继而埋怨,不舒服就要修身养息。云蔚咬住她的舌尖,重重一撞道,这跟那没关系。
梅耀新搁下手中行李箱,哼着歌去掏钥匙,没找对,又换了一个,房门嘎吱推开,房内春景乍然射透瞳孔。他怔怔地立在门口,没了声响。此时宋云蔚已将毛毯盖到美琪身上,美琪尴尬地瞄向门口,将脖子以下缩在毛毯下,惨兮兮地朝梅耀新嗨了一声。
宋云蔚寻常地说,我还以为你明天回来。
梅耀新紧着压槽,面无表情地拖住行李,几步冲进次室,啪地一声关闭房门。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将美琪唬地一哆嗦,不由得去咬大拇指,哎,他生气啦?云蔚将她的乱发梳理好,把人抱进房内,手把手地给她穿衣服。美琪懒懒散散地躺卧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道,新哥这样子怪吓人的。云蔚将她提起,又拍拍她的屁股,道,不管他,又不是小孩子,他自己会想通。
将美琪送出门去,这才坐到客厅处,连抽了两根香烟。去敲梅耀新的房门。梅耀新怒气冲冲地出来,睚眦欲裂地,恨不得一拳锤到宋云蔚面门上。到底是没动手。云蔚也没提那茬,将外套套上,道,既然回来了,我们先去公司转转,很多事都等着你。
天河光电占地数百亩,蓝色厂房白色办公楼规划地簇新漂亮。大卡车轰隆隆地将组建运往仓库。七层高的办公楼内,过道敞亮洁净,设计出一处天井平台,栽种着竹子之类雅致的树种,设计部、运营部、事业部等等,合理地安置在四周。
会议室内,简单地开了一次中高层会议。平常一力支持宋总的梅总,跟吃了火药似的,凡是宋总提个头,他都要冷嘲热讽地爆出个反对意见。连后来赶过来的廖振生都察觉不对劲,感觉空调不给力,怎么越吹越冷,浑身拔凉。
宋云蔚自然不吃素,面不改色有理有据地将梅总的观点给镇压下去。
然后是巡视各部门初期工作进展,巡视厂房路面规划,检查技术部门机器的运转情况。梅耀新不冷不热地跟在身后。直至当天工作告一段路,已然是傍晚四五点。天边红霞极快地引入地平线。由公司组织饭局,犒劳这批年节还在加班的员工。
酒店的大包房内,坐着三十来号人。宋总寻常便是体面风度、温文尔雅、爱才有度、重视员工感受,大家轮流发表的感想感言,梅耀新却是挂脸单坐一旁,像是看好戏似的,别人奉承一句,他就要配合着冷哼一句。很叫大家下不来台。轻松热闹的局面很快被他搅合得进展不下去,梅耀新这才起身,要给云蔚敬酒。宋云蔚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着,像是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反骨,好声好气地,将每一杯敬酒,徐徐吞入腹中。顷刻,变成貌似二人斗酒局面。其他人纷纷猫着腰告辞了。廖振生原本想要在二人中间寰转一番,电话那头郑彬彬急着找他,他拍拍梅耀新的肩膀道,新哥,有事好好说,慢慢说,大家都是好兄弟,又一起谋事业,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包房内只剩宋梅二人。视线交接,梅耀新鼻音哼哼,抬手又是一杯,云蔚,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你的才华。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宋云蔚么?
宋云蔚敛眉垂眸,唇角挂着一缕笑意,却是不冷不热。阿新,这不叫演戏。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过是想通了。梅耀新跌跌撞撞高头大马地挤过来,紧紧地挨着宋的肩膀,大手将他用力一揽。你想通了?你他妈的想通了?你想通什么了?怎么早点不想通,偏偏这个时候想通?宋云蔚衔上一根香烟,又送一根到耀新唇边,长手笼火,客气地给他点上。梅耀新浑身一颤,想到这么多年的并肩战斗,三十年的朋友情谊,利齿咬住香烟,满嘴苦涩意味。他说,如果我没有追求邝美琪,但凡她对我没有一点意思,你是不是还是那副鬼样子,非要搞个朋友以上,暧昧未满?你明知道她对你有意思,既不答应她,也不跟她保持距离,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宋云蔚,你是不是他妈的,太自私了一点!
宋云蔚微仰下巴,长眼半阖,青烟自唇齿中飘向空中。阿新,你不知道,我试过。梅耀新暴躁道,你试过什么?!云蔚低嘲,我试过想要远离她一点。
美琪试图疏离的神色逃不开他的眼。她充沛旺盛纯净的感情,永远清晰无痕地写在那双明亮的瞳仁上。刚从振华辞职出来的那天,惨兮兮孤零零地躲在轿车内,脸上还挂着泪痕,缩缩鼻子,说最近有点心烦。他看看表,请你和贝妮吃饭?美琪说不用了,我们还有别的事。他没事儿似的跟她告别。心里却空濛濛的一片。学校门口来往着茂盛的人流车流,过斑马线的短短几米,他整个人好像腾空而出,漫无目的。那次之后,身上的骨头一阵阵地疼,不晓得后坐力为何这样大,只能通过工作去拼命填满时间。好在他们又在杨家湾碰上。他不自觉地非要修补那点空出来的距离。
他晓得秦立志在美琪跟前嚼了好些舌根,又想解释,又没奈何去解释。结果老秦真把她吓跑。邝美丽繁华的婚礼上,也未掩盖她的光彩。他很想多看她一眼,想去跟她讲几句话,想看她开心俏丽的模样,甚至,想吻她。然而眨眼她就跑了,专避开他,眼神都无交接处。他好像总能跟她心有灵犀,每当她萌生退意,他能立刻捕捉到。那天他喝了很多。一会儿想的是,她放弃也好,一会儿心口又发疼,肌肉骨骼也在阵阵哆嗦。婚礼上太多客人人脉,借着应酬的借口,将自己灌到不省人事。
宋云蔚捡开肩膀上的手臂,对怔愣的梅耀新举杯,也不多说,他不是那种轻易表白心迹之人,热辣的酒水猛得冲进肺腑。他说,我试过。试过很多次。你来了之后,我也试图断绝那个念头。终于,她真的要跟我断掉。除夕那天。烟火从两岸缤纷暴起。到处都是火树银花。可当她转身要走,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真没有她,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再多的美景与财富,对于我来说,还能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