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命?他欠她的何止一条命?江沅权当没听见,越过宋延巳,朝着巷口走去,小巷少有人烟,白色的石板上落着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垂着头,越走越快,仿佛身后之人是洪水猛兽,稍慢一步就会把她吞噬。
忽然,手腕被人紧紧拽住,江沅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放在了马背上。
江沅扭头望着身后的男人,起初的错愕过后,便是止不住的愠怒,她冷冷一笑,手臂撑到他胸前,与宋延巳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我一未嫁女,与将军共乘一骑成何体统。”
宋延巳继续平视前方,似没听见江沅的声音。
“待小女回府后定会备上厚礼,请父亲大人代小女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江沅使劲推了他一把,正准备跳下马,宋延巳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你父亲被困在太极殿了。”
什么?江沅本能的一愣,忽的回头瞪向宋延巳。
“怎么这样看我?”此刻的江沅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野猫,小巧的鼻头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看得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绣着暗纹的袖口似有意的露出一段燧筒。
江沅脑子嗡的一声,不知是冻得,还是惊吓,她嘴唇苍白,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宋延巳,父亲被围困太极殿,这件事情她从未听江忠嗣提起过,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顺水推舟乱了父亲的路数,还是这件事至始至终就没被父亲提起过。
“你怎么知道。”江沅身上汗毛倒竖,继而表情狰狞,反手抓住了宋延巳手臂,指尖因为使了力气而有些泛青,“是你搞的鬼?”
“这倒是高看我了。”宋延巳反手打落她的胳膊,眼神黑如深渊,声音透着浓浓的不屑,“倒是江小姐,怎会一口咬定是我?”
“我……我……”江沅顿时语塞,这会宋延巳羽翼未丰,急需朝中助力,也还未成对她父亲动杀心,倒是她一时脑热,说了不该说的。
马蹄声嗒嗒的敲在路面上,不急不缓,宋延巳渐渐觉得手臂上的力气去了些许,刚要开口,就有温热化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皱着眉往怀里看去,臂弯中的人儿脑袋垂得极低。
“你会救我父亲的吧。”半响,她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会报答你的。”
“那万两黄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吧。”宋延巳勾着嘴角,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与她对视,这种眼神有些熟悉却又有点遥远,他声音忽然低下来,“我不愿意欠别人什么。”
万两黄金?江沅原本正沉浸在自己悲情的演技中,岂料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正准备滑下的眼泪就这么生生的被逼停在了眼眶中,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江沅嘴巴张了好久,诧异的盯着宋延巳,见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这才露出一抹尴尬,脑海里却不停地反找前世那段被她遗忘的历史,万两黄金,不知道是不是年岁久远,她救宋延巳一事已经模糊不堪,自然不记得自己是否真有过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要求。
“假山上那一摔给摔忘了么。”宋延巳似不在意,笑道,“早知道,我便不提这事了。”
轰隆!江沅脑子一下子炸开。
江府家风甚严,丫鬟小厮们没几个敢乱嚼舌根的,她摔下假山这事也就府里的人知晓。宋延巳远在莫泽,如今又刚入临安,却知道这事是在摆明了告诉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江沅忍不住遍体生寒,而更让她惊恐的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自己府里。
好听的男声继续在耳畔响起,宋延巳此刻已与江沅拉开一定的距离,“江大人那里我早有准备,起码,我得让江大人知道谁救了他不是。”
宋延巳嘴角一挑,拉着江沅的手摸到袖中的燧筒,手掌长短的竹管被江沅牢牢地握在手里,宋延巳左手把她的手臂举高,右手绕过她的脖颈点燃了燧筒下边的捻子。
轰——轰——两声巨响,天空中炸开了一片明亮。
江沅几乎是前脚刚被宋延巳送回江府,江忠嗣后脚就被人抬了回来,满身是血,骇的赵姨娘当场就昏了过去。
临安刚破,江府就迎来了宋延巳这只阎王,又恰逢江忠嗣受伤,宋延巳也就正大光明的留了下来,说是为了查看江大人的伤口,自然也没有那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真敢把他请出府去。
只是江忠嗣伤口看着严重,却都是些皮外伤罢了,刚包扎完伤口,便把周围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就留下一个宋延巳。
“宋将军大恩老夫无以回报。”
见江忠嗣挣扎着要起来,宋延巳连忙按了下他的肩膀,“江大人客气了,不过是偶然为之,只不过……”宋延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才宋某救下江小姐的时候,隐约觉得那贼人颇为眼熟。”
“关于小女,宋将军费心了。”经宋延巳提醒,他才想起路上瑞安跟他说过,先前小姐遭虏被一位公子给救了,江忠嗣打量了一下穿着便装的宋延巳,这么看来,是他无误,也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将军可知那贼人?”
“卫国安随侯世子。”宋延巳表情认真话却说的平静,却在江忠嗣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安随侯世子,那不就是刺杀淝安王的刺客么!
他转而又想到前些日子在庭廊见到的那名先生,难怪他觉得那人周身自带一股气势,再看宋延巳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显然是知道的不离十了。
“此事是老夫糊涂。”江忠嗣在官场上混了老些年,又是个玲珑心,宋延巳这会跟他摊牌,自然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准备反他一军的,心里多少有些感激,只是宋延巳三番两次助他,但是让他有些拿捏不准了,“以后凡有需要老夫之处,将军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