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算时辰,此时万岁应该在紫禁城的正阳门上与民同乐,撒钱币,赏灯会。大内侍卫也都集中调派,维持正阳门的秩序,唯独宫女宦官和不得宠的妃嫔们落了单。丁宝枝心想只远远看一眼焰火就好,然后就低垂着头沿金水河悄悄往角楼的方向走。正走着,正阳门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吓得丁宝枝贴在宫墙上不敢动弹,她听见宫中别处的侍卫全在健步如飞往正阳门赶,嘴里大喊‘有人行刺,封禁宫闱,保护万岁爷’。这下十四岁的丁宝枝更不敢动了,生怕被当成刺客。黑暗中她贴着冰冷的宫墙等了很久,直到周遭安静下来才挪动脚步,转脸却在金水河上发现了一具漂动的身体。她以为是刺客,转身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那人身上穿的是大内侍卫的衣服。虽然河上有人不知生死,但她第一反应还是想跑,直到听见水里的人开始扑腾她才慢下脚步。她要是走了,那就是杀人。金水河通着城外的护城河,天这么黑,人一旦顺着河道漂远,没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丁宝枝往回走过去,眼看那人意志坚强拼命往垂直的河岸上爬,她咬咬牙,决定当一回菩萨,将手中才缝补好的衣物抛了下去。“抓着,我我拉你上来。”她怕自己拉不动那人,还将衣服在石栏上缠了一圈。说来也怪,她第一次见识濒死之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借上力便攀bbzl着石栏自己爬了出来。在水里还看不清楚,他一上岸身高腿长浑身湿透,紫绀的侍卫服过了水变成黑色,而他又刚好水鬼似的垂坠着脑袋,姿态别提有多吓人。丁宝枝还来不及毛骨悚然,他忽地仰躺在地,大口喘息起来,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才从水里上来该浑身干净才是,可他却满脸是血,丁宝枝没见过这种场面,腿肚子都开始转筋。她得赶紧走了,一旦被人发现她是偷跑出来的准得挨顿板子。“你你在这躺着吧,会有人来救你的。”丁宝枝想着说完就跑,谁知他张口答话了。“别走”她脚踝被那人抓住,鸡皮疙瘩登时爬满全身,再加上他被水呛得嗓音嘶哑,感官上别提有多吓人。丁宝枝着急道:“你别抓着我,这会儿侍卫都在正阳门,很快就会发现你的,我就是个宫女我救不了你,你快放开我,要是让人看到我们在这,你是得救了,我可就惨了。”那人呛出一大口水失去动静,丁宝枝倒吸凉气以为他死了,可自己脚脖子还让他抓着,只得蹲下去探他鼻息,谁知他猛地掀开眼皮——一张血红的脸突然有了眼珠子,这可差点吓跑丁宝枝的三魂七魄,她第一反应是半张着嘴失魂落魄地瞪回去。那人让血糊得满脸都是,血染进眼底,连睫毛也湿濡成簇。二人对视着,一个眼里模糊不堪,一个心中思绪乱飞,目不转睛的相视良久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此时终于来了巡查的侍卫,他们老远瞧见金水河边有两个可疑人影,上去不由分说先将还能自由活动的丁宝枝用刀拿下。丁宝枝生平第一次被人拿利器架住脖子,马上就哭了,她悔不该当初地说道:“我是尚服局的宫女丁宝枝,不是行刺的刺客。”侍卫应该是听进去了,叫来宫正司的人将她提走,她摸摸完好无损的脖子,感慨日后再不多管闲事。当晚她因为玩忽职守挨了顿责罚,第二天才知道自己救的是个护驾的侍卫。那侍卫替皇帝挡了一支冷箭。放箭的刺客据说是某个开国将军的后裔,他家中长辈皆因谋逆罪处死,先皇仁慈,念及功臣苦劳留了他家一条血脉,不成想却在二十年后酿造大祸。刺客行刺一箭不中当场被抓,而那替万岁爷挡驾的侍卫却在混乱中跌进金水河,漂到了擅离职守的丁宝枝眼前。本来也是好事一桩,丁宝枝还盼着侍卫回来报恩,可惜后来听说他伤得太重,三日后便不治身亡了。丁宝枝心有戚戚了一段日子渐渐将他忘记,随之抛在脑后的,还有那双差点吓跑她三魂七魄的漆黑眼瞳。车架在丁府门前停下。巧云唤了声‘宝儿小姐’,将丁宝枝从尘封已久的回忆中唤醒。她回过神陡然掀开车帘,两眼清明地逮住方阿宁问:“方阿宁,你们指挥使额头上的疤痕bbzl是怎么来的?”方阿宁懵住,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磕巴道:“指挥使额头上的疤痕该是五年前的事了。”丁宝枝急切道:“五年前的什么事?”方阿宁吞口唾沫娓娓道来:“五年前万岁爷在正阳门遇刺,指挥使那时还在大内任职,护驾有功却被乱党所伤,不过好在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指挥使得万岁爷赏识,从大内调来了锦衣卫担任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