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闭眼,再睁眼时,一身魔气已然疯狂外散。她冷声道:“让你们解脱。”雨停时,空中下起了血雨。魔神将枪插在尸海之中,仰头望着朦胧月色,终于挥手一扬,魔气便爬上尸身,攀上城池。她攥了拳头,笑得张扬:“今日尔等可愿入我麾下,以万鸦军之名重生?”尸山血海震颤着,尖叫着,痛哭着跪伏在地。于是,城中的贪嗔痴念阵阵炸裂,重组,冲破重重阻碍,飞向夜空中。魔气炸裂,万鸦齐鸣。……阮清被谢晋元轻轻推了推,从那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原来竟是如此。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一点银光,有些控制不住还未梳理的情绪。她再抬眸,撞上了谢广之涣散的眼神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谢广之交出了万鸦军,恐怕残魂是撑不住了。她顿了顿,还是选择开口:“谢将军不若一道离开……”谢广之摇头:“这是谢家曾经应下的,天地法则,我不担着,阿晋怎么办?”阮清默然,谢家祖宗与魔神的誓约受天道认可,她也无法插足。谢晋元急了,扒拉着阮清的袖子问:“什么应下的,天地法则?师伯,我哥要做什么?”阮清红着眼看了谢晋元一眼,背过身去。谢晋元要上前,被谢广之暗含警告的眼神制止。兄弟俩对视半晌,谢晋元终于弱弱问了一句话。“哥,你这次再消失了,我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你了?”谢广之低着头,强忍着神魂上的撕扯与不适,摇摇晃晃起身,走到石柱跟前,伸出手。“总是要散场的……山水有相逢,阿晋,以后要靠你自己了。”那掌心接触到石柱的一刹那,伏在地上的血线惊醒,似乎明白了许诺即将应验,一条条,一道道,缠上了谢广之的地魂。于是,血线慢慢消失了,谢广之的皮肤上爬出一条又一条赤色筋脉。谢晋元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哥一手抵在石柱的瞬间,便散了一缕地魂,推着他转过身。“带他走!”阮清听到这句,便扯着谢晋元埋头离开。谢晋元想要回头,被两根手指抵着后脑,触感冰凉又虚幻,好像一回头那人就要不见了。紧跟着,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莫回头,往前。”刑狱司殿里,深坑正中突然起了一阵飓风。谢晋元被那深坑中刮来的劲风迷了双眼,仿佛身处无边海域,深蓝色的咸闷与压抑争先恐后钻入眼中,再换了种方式出来时,谢晋元止都止不住。那水流到嘴里,又涩又苦。他想,不愧是海风的威力。被那指尖的主人抵着,谢晋元不敢,也不想发出半点声响。他怕自己一出声,就忍不住要回头,再惹得他哥也伤心起来,就这么憋着一股劲跟在阮清身后往前走。他每走一步,就想起无数幼年与谢家对抗的叛逆小心思。七岁那年谢晋元就知道,他哥想要弃车保卒。車是他哥,卒就是他这个渣。谢家旁支加起来的弟弟妹妹虽然不少,但能让谢广之挂在心上的,唯有一母同胞的谢晋元。小时候,谢小少爷有几分灵气傍身,被谢家当成了谢广之之外的培养对象。谢广之知道以后,变得更加狠戾。是对敌人,也是对他自己。那之后,兄弟俩便约好了背道而驰,一个向上攀爬,一个向下俯冲。边塞多年,风吹落雪黄沙,凡体早已锻成钢胎,任再添几道伤疤,谢广之刀锋之姿也不曾变过;而另一头,瓦子为家,胭脂香膏沾身,女人香终是成就了骨子里的风流,谢家死心弃子,谢晋元却在红尘场里日日忧心苦笑。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那三千日夜,如今透过这丝指尖的温度,在脑中蓦地走了个过场。谢晋元默默看着。他哥展现给他的总是这样一面,只有欢笑的,快乐的,温暖的,好像一双肩膀就能扛起世间万千烦忧。他知道,从来都不是。只是哥哥硬生生替他们扛下了所有而已。路的尽头,谢广之不再送他了。他抽了手,虚弱地丢下最后一句调笑:“你不是总想着参军,那些军中的记忆予你解个闷。”这话说完,所有触感顿失,谢晋元先是怔在原地,随后疯了一样回头去看,去找那人的身影。石柱上,黑暗中,哪里还有什么将军身姿,遍地血线。只一根孤零零的石柱立在西口,从正中裂开一道血缝来。谢晋元怔怔望了半晌。阮清开口道:“跪下,送送你哥吧。”谢晋元麻着整个身子,骨头不会打弯一般跌在地上,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梆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