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这解剖室时心情极差,此后似乎许久没有再打开这间屋子的大门,庄木雨却被困在了这屋子里,每每想穿过大门,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回来,他知道又是天道搞的事情,没办法,只能认命找了个角落缩着,尽量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血腥场面。
他不知道无相到底残害过多少仙兽仙植,又为私欲杀了多少古山神,只是忽然能理解执珪为什么对上重天如此憎恶,又为什么冒着沾染浊气与祟气的危险,也要逃出仙界。
在人界作乱的古山神与恶兽,究其源头,也是因为上界肆意屠戮,生灵涂炭罢了。
他目睹了血战,目睹了噬血藤吃仙人血肉,自以为已经见过三界惨状,却在这间小小的解剖室,见识了滔天的恶。
“……天道呢,”他抱着膝盖喃喃出声,“你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为什么不肯救他们?”
天道没有回答,庄木雨也没指望它回答。
解剖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清莲神尊。
无相大概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法子,让清莲陷入沉眠,所以她被送到桌上时毫无反应,无相将一点点古神之力送入她体内时,她仍然毫无反应。
这次没有开膛破肚挖心掏肺的桥段,清莲被完完整整地送了出去,庄木雨也发现自己能走出大门了,无相以养伤为借口将清莲软禁在偏殿里,每天去观察她的变化,清莲一直未醒来,只是沉睡着,沉睡着,直到某日她再不能维持人形,变回了莲花原身,并且迅速盛开又迅速凋零,花瓣片片落下,只留下一个小莲蓬,莲蓬里藏了一颗小莲子。
庄木雨知道,那就是泽婴了。
他还知道,鬼莲君得知清莲君身死,只身杀上了神尊殿,与无相交手数百回合,带走了清莲枯萎的原身。
至于还未化形的泽婴,被无相随手一丢,丢回了清莲峰的莲池。
他在古山神身上失败,便将希望寄托于天生仙,企图以仅存的古神之力强行激活古神血脉,却没想到仍然失败,对于失败的试验品,无相连多看一眼都懒得,清莲君的真身谁想带走便带走,那颗小莲子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
左右不是他想要的同类,不值得他分心。
庄木雨看着莲花池中那脆弱的小莲蓬,真是怕风大一点都要刮断它,正想靠近一些,身体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又被卷入了滚筒洗衣机里。庄木雨:……
别的不说,单说礼貌,天道就没有。
齿轮的嗒嗒声再次响起,与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规律的,不变的,永恒的。
天道声音深沉:“可看到了你想看的一切?”
庄木雨不给面子:“什么我想看的,明明是你想给我看的,我有选择吗。”
“……那可有想问的?”
“有,”这次庄木雨点了点头,“无相残害生灵的时候,你在干什么?玩泥巴吗?”天道:……
别的不说,单说礼貌,庄木雨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无相、和芳、泽婴的来历都理清楚了,古山神和仙兽们忌惮上重天的原因也清楚了。
争取在100章之内写完正文!(立fg)
“答案在问前揭晓。”
天道说得好听点儿,是至高无上的天平、世间万物的终审,说难听点儿就是个防爆机制,防的是三界鬼神一个想不开玩儿脱了。
古神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他们本就争斗得厉害,祟气推波助澜之下,可不就玩儿脱了么,天道干预得太迟,一个不注意,古神险些团灭。有了这次的经验,天道暗自琢磨了许多年,琢磨出一个聆道者的法子来,实践出真知,无相切身证明,这就是个馊主意。
“其实本就是他毛遂自荐,”天道悠悠地甩锅,“只因天道不可直接插手世事,古神衰落之际我却干预过多,受到反噬,一时之间几乎陷入沉眠,他便钻了这个空子,只说暂替我监管三界,若再有祟气复生,也好及时动作。”
庄木雨嘴角抽搐:“这种话你都信?”
普通人招个聘还得做做背调呢,天道就这么草率?
天道尴尬地沉默着,半晌,闷声闷气道:“邪神所用的分身法乃是域外之术,并为触及此间天道法则,而且当初无相在天生仙之中口碑颇佳,且实力强悍……”
得,还真是够草率的,那么大一个空子谁不想钻啊。
“你在凡人身上埋下善种,是为了恢复力量?”
“不错,凡人寿数短,百年便可有两三代,善种代代相传,在凡人身上长得最快,结果也最快,”天道莫名有点子心虚,“此法确实不妥,是以我也做出了补偿……”
庄木雨冷笑一声:“补偿?所谓的补偿,就是等到善果结成的时候,把人弄到仙界来?”
“凡人寿数短短几十年,早夭更是常见,早些晚些,区别不大……”天道说一句,庄木雨就冷哼一声,它音量越来越小,心虚地找补道,“还有那些早亡的善魂,只要再入轮回,必定投个好胎,来生事事顺意,算来也是公平的。”
所谓鸡同鸭讲,庄木雨算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在天道眼里人鬼神也许没什么区别,它要维系的只有一个,就是它的“公平”,只要三界还能保持着平衡稳定,不管是被无相残害的生灵,还是枉死的凡人,在它眼中不过是一缕尘埃,在齿轮转动中转瞬即散,半点痕迹都不留。
他无力又疲惫,脑海里不住地回想起那些血淋淋的仙兽,被开膛破肚的古山神,他那个做了鬼还要受折磨的老爹,庄家那一方方矮矮的坟,而最最深刻的,是一片疮痍的引华峰,和北峰上一夕枯萎的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