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写信说大军已经开拔,她作为后军走在最后,一点儿也不危险。迟生立刻安慰她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千万不要冒进。钟勉写信说自己在中军,颇受礼遇,没有大事,只是战事繁忙,信可能时断时续,让她不要担心。然后,在长久失去消息后,一只迷路的信鸽飞回来,上面简短得写着:“中军被拦腰击溃,后军变前锋,已入郭勒木德。”看日期,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怎么办?怎么办?迟生急得在屋里转圈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吐蕃。江德陷进去了,姐姐去救他也陷进去了,还搭上钟勉和二表哥,这是葫芦娃救爷爷吗?可再着急也没有用!迟生只能继续安排人送粮草补给,押送补给的人都是精锐,随时可以从运粮队变成救援队。迟生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反复叮嘱,“遇到危险,保命要紧,东西不重要,丢了不治罪。但要保阿姐安危,找到她,把希望带给她。”书信往来迟生:展信舒颜。这次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一个叫扎颜的小城住下来了。这里的人很友善,并不排斥我们的到来,我猜这是因为我们赶走了一直欺压他们的贵族。以前在家的时候,你就很讨厌那些野蛮的洞主、寨主,到了这里,我更明白你因何厌恶。在家乡,上头还有土司、官员、祖母,他们再恶,也不敢过分。掠夺人口,总要披一层收容流民的皮;抢走田地,也会绕一个抵债的圈子。在这里,恶就像这里的天和云一样,显眼得很。有一个叫卓玛女奴的脚上从小就拴着铁链,当她长大,铁链已经把她的脚踝摸出一层厚厚的老茧。她却很开心,老茧保住了她的性命,许多和她同龄的小姑娘,在皮肤溃烂、伤口感染中去世。她伺候姑娘,却生下了三个孩子,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家里所有的男主人都和她睡过。在我们来之前,她甚至不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什么不对。她运气已经过得足够好,才能活下来,至少曾经拥有过宠爱,才能生下孩子。可即便如此,脚上的铁链也从来没有摘下来。我们来了之后,原先的土司一家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人也没有帮主人报仇的意思。我亲手斩断了她的锁链,她却缩在地上,站不起来,没有铁链,她不知怎么走路。迟生,我的妹妹,你不知道,我看到那个女奴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我想,不必我多说,你是明白我的。我与这个女奴,有多大的不同呢?我是幸运的,拥有祖母这么好的亲人,拥有你这么好的妹妹,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超过绝大多人的家世,可我身上的锁链也从来没有解下来过。我不喜欢那些政务,可因为我是长女,就要学会接受它们;我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但我是将来的世女,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也是我该会的技能;我喜欢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我明白自己的性命不是自己的,我要为祖母、为你珍视自己。迟生,你知道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又不得不做。出门在外,不该和你说这些,看到这里,难免担心我心情郁结,上战场分心。其实没有,我在扎颜过得很好。这里的人慢慢接受我们,我们不会收取沉重的税赋,你送来的物资很及时,我们的士兵还会种田、修补房屋和织布。上回你说用羊毛纺线织布,我也提出来了,但是这里的羊毛都很短很粗,搓不成线。术业有专攻,也许下次,你可以试着给我送个擅长纺织的人过来……还是算了,给我带本书吧,留守在郭勒木德的女兵有擅长针织的,战场不要让人来冒险。你派人送来的补给我都收到了,下次不用千里迢迢送东西过来,路上耗费两倍才能送到我手里,不值当。幸好,上次押队过来的周猛、周猿兄弟已经熟悉路途,他们很快学会藏话,能充当向导,让我出兵探路的时候,不至于迷失路途。你看,好消息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我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正在想办法实现,还有人不停的帮我。你在家里也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祖母。希望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赏花。春生…………迟生拿着信纸,眼睛却没落到那上面,她怔怔得望着窗外,今年天气终于正常了,昆明的夏天很凉快,就像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夏天那样清爽。风中有花香,有鸟鸣,有树影,迟生总看到院子里,春生拉着自己乱跑的场景。那时候她们还小,自己很不满意扎两个花苞头,总是悄悄盘成丸子头,在院子里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