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上前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却被他用冷嘲热讽顶了回来,还说了一些……不太能在马黎说的话。”
“估计你的祖父万万没想到,在旧大陆游历的几年给他的儿子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当时罗兰的皇帝还没有复辟,罗兰帝国还是罗兰共和国。在那里,君权神授的概念已经被推翻过一次,人人平等的观念显然更受欢迎……我想,以你对你父亲的了解,你该知道他更会偏向哪一边。”
女侯爵这么说着,又轻拍了两下她的手:“所以啊,你实在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拉塞尔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比你更加叛逆。如果他当时的话被更多人听到,我毫不意外他会在葬礼当天就把王国内的大部分贵族全都得罪光……”
此时的利昂娜已经完全愣住了。
老师口中的那个“父亲”实在与她自己认知中的那个人太过不同,与其他人口中的“烂好人”几乎是两个人。
不用说在马黎宣扬什么“平等”的观念,光是年轻的伯爵之子当面顶撞一位与王室有紧密关系的女侯爵,这件事传出去就必然会成为一件丑闻。
“我倒是不介意他的那些话,只是我们说话的地方虽然隐蔽,却并不是什么私密空间。非常巧合的,那些话还是被第三个人听到了。”
随着追忆,老妇人的唇边不由浮现出一个笑:“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的母亲——帕克丝·奥凯瑟。”
第386章
386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母亲出嫁前的名字,利昂娜竟然有一瞬的恍惚感。
明明还没有听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她却觉得那个只在画像中存在的人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她是个怎样的人?”利昂娜的问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父亲从来不会提到母亲的事,梅太太只说她是个温柔的淑女……”
女侯爵闻言微抬了下眉,倒是没有否认:“帕克丝确实是个温柔的孩子,也确实称得上是一位淑女……可那应该与大多数人认为的''淑女''不太一样。”
“好吧,追根究底,是我对''淑女''这个词目前隐藏在深处的含义不认同。既然''淑女''对应的是''绅士'',那就说明这不但是在形容有一定家资、修养良好的女性,本人也要品行端正,并有优秀的学识和足够的思辨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似乎总会觉得''淑女''是外表乖顺,擅长音律和绘画,脑子里却除了男人外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装饰品。”老妇人有些孩子气地用鼻子哼笑一声,“反过来,我可没见过哪位只会围着女人转的男人能被其他人称作''绅士''。恰恰相反,他们会用''跟屁虫''或''某人的狂热追随者''这种带着一定负面意味的称呼对方。而放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人人称赞的''淑女'',这种小心思真是时常会让我发笑。”
利昂娜:“那我的母亲……”
“她是我认可的淑女。”女侯爵笑着说道,“她无意中路过时听到了拉塞尔的那番话,却没有当作没听见立刻走开,反而没什么避讳地直接走了过来,站在了我的身边。”
“''很抱歉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但我必须为这位夫人说一句公道话。''她这样跟拉塞尔说道,''我不评价您与这位夫人的说法谁对谁错,但我可以肯定,如果您是一位固执己见、连一句带着明显善意的话都无法忍受的人,那恕我直言,您根本无法达到您想要的结果。''”
利昂娜觉得这番话听上去有些熟悉,而这样的场景也很似曾相识。
可不等她回想起这种微妙的感觉出自哪里时,女侯爵的讲述再次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那个自己并不熟悉的过去。
年轻气盛的伯爵之子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评价,当即就要反驳。
他将自己在旧大陆上的见闻一一说明,底层人的艰难与上层人的享受,巨大的差别只要是稍微有一点同理心的人都会为之动容。可站在对面的少女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等到他彻底将心中的愤懑全都发泄出来,这才重新开口。
“我赞成您的观点,但我不赞成您的做法,也不觉得您此时的行为是正确的。”
在被建筑物阴影笼罩的草坪上,那位有着烟灰色双眸的少女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您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您想要改变这一现状。但如果您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那从一开始您的话就不会有人理会。”
“……也许您说得是对的,但我实在无法做到像您一样,听到这些糟糕透顶的事还能无动于衷。”站在她对面的青年如此讥讽道,“''理智''让你们无视他们的苦难,''理智''让你们能够心安理得地榨取他们的血肉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理智''的人,他们才会过得如此艰难!”
“您实在不需要用那些大道理驳斥我,因为我也是接受这番道理长大的人,可直到如今我也不能认同。”
“如果一个人连最起码的同理心都没有,为了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整个人类社会就是一个大型狩猎场!文明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所学的、想要传承下来的知识又算什么?!”
青年的声音在愤怒中不断加大,最后在高潮处骤然冷却。
“……我跟您说这些也是没有意义。您这样崇尚''理智''的人根本不能理解。”
他摇摇头,又转向站在一旁的年长者,深行一礼:“洛克哈特阁下,我为我刚刚过激的言语向您道歉。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也许这并不适合我……”
青年行过礼,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料身后再度传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您知道您刚刚的行为像什么吗?”
“一个确诊有歇斯底里病的女人。”
即将走出草坪的身影瞬间顿住,随即转身怒视那个说话的人:“你——”
“可您实在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因为您是一个男人,因为医生们都说男人不会患上歇斯底里病,所以您才能在这里大放厥词,用情绪化的方式宣泄您的不满。”
“可如果是我,我与您一样发出激动的控诉,您知道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们会称呼我为''疯女人'',会把我送到疗养院,直到我不会再说出任何有攻击性的言语为止……”
少女依旧保持着自己端庄的姿态,一步步走到青年面前,站稳,这才仰头与他对上视线。
“您该感到幸运。因为您是男人,因为您的身份,所以您会被当成''疯男人''的那条线几乎不存在。”她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很浪费。您明明已经拥有如此大的空间和机会去实践试错,可您却只知道在这里跟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发泄抱怨……说得多不如做得多,如果我是您,我会趁着现在这个好机会与参加葬礼的每一个人打好关系,继承您父亲的爵位和在议会中的位置。有了实权和人脉,这才有可能在未来实现您的愿望……”
想到过去的画面,阿梅t希斯女侯爵再次忍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