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风登顶,漫步山水,眼中看到的却是苍生疾苦,心中不忍毅然入世,被九天那些虚伪的做派打压,他没有屈服,也没有自暴自弃。从盛名的仙君到藉藉冥官,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也不怕被侵蚀,就算是困守清贫,也不失风骨,淡然又洒脱,灿烂但是不刺目,一直认认真真地生活着。杜梨许久不拿笔了,站在窗前踌躇半日。然后落笔顺入,藏锋收笔。那张红色的纸上端端正正地留下两个字——平安。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最是奢侈的。多少人奋进一生,才觉平安最好,大繁之下,其实极简才是难得。晚间。二人简单吃了一顿年夜饭,又酽酽饮了一碗桃仁汤,磨桃仁为粉,加糖霜熬成酪,民间认为喝了可以避百邪。晏兮觉得杜梨喝这个太合适了,他巴不得那些鬼怪离杜梨远远的。杜梨不信,笑笑说:“我为城隍如何能辟鬼呢?我见鬼引魂,旁人才能辟鬼,这样看来,我多多地见些鬼怪才是好事。”晏兮一时没话说了,在火堆中加了满满的柴火,直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他略坐了坐,就和杜梨道了句早些睡,爬上床去。晏兮没睡,他听着远处村庄爆竹狂响,等到最热闹的那一阵爆竹声过去,他轻轻地说:“令君,新年快乐。”黑暗中,有人轻轻地回答他:“新年快乐。”“令君。”晏兮坐起来,“你没睡吗?”“黄金易得,韶光难留,今夜合该守岁。”杜梨躺着说。床头放了什么东西,白天还没有,晏兮点了一盏灯,看见一个牛皮纸的包裹,他心脏一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伸手急急忙忙地拆开。“橘子饼!”他惊呼,压着嗓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令君,是你吗”杜梨淡淡地说:“前日镇上碰巧有卖”“多谢令君。”晏兮捂着眼睛,声音有点颤抖。从前杜梨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给他买过糖画,买过橘子饼。现在令君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愿意给他买橘子饼。最近集市散得早,这包橘子饼一定是他几天前就买好了,还在新年之夜放在他床头怎么会有令君这样的人嘛!晏兮从前觉得杜梨好傻气,现在对他的这份好只有感激。令君今天给他买了橘子饼,还给他守岁,他也想送点什么东西给杜梨。杜梨给他买橘子饼是真,但是杜梨是为他守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结论。晏兮想,普通的东西配不上令君,自己的东西都不太光彩,送给杜梨,平白辱没了他。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东西,不是偷来也不是抢来的,杜梨肯定喜欢。他下了床,跑过去把杜梨也拉了起来。“令君对我这样好,我没什么好回礼的,这个送给你。”晏兮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杜梨手上。这个东西甫一入手,温温热热的,正是去救斑灵猫胡麻的时候,泉汤山上的榴花散人“孝敬”的虎魄。刚拿到的时候,晏兮就在上面打了一个孔,想戴着玩玩,后来混着混着就忘了。“虎魄炼制不易,你自己留着就是,给我作甚。”杜梨平摊着手掌,这块莹光内蕴的虎魄就在他的掌心。“你就收下吧。”晏兮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包起来,认真看着他说:“令君,我希望你平安!”大雪映窗,两个剪影打在铜油纸上,地上也似乎披上了一层柔柔的银光。“令君,我给你戴上吧。”晏兮轻轻地说。也许是感受到他的心意,杜梨点了点头。他坐在床沿,晏兮跪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地把他颈边的头发收起来。杜梨的头发很长,发冠半束的时候,还有很多披覆在背后。离得这样近,晏兮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心猝然一疼。他原本天纵少年,纯阳仙躯,忍涉艰苦,厚积薄发。半剔仙骨是什么样感觉,拿一只细密的小刀沿着脊椎分割,热烈灵气熊熊就要烧破皮肤,直至灵魄焦灼干涸,仙骨才得以分离这得是多大的痛楚啊!最让晏兮觉得无法呼吸的是,杜梨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遗憾的样子,他看起来沉稳得体,不是那种麻木的心如死灰,而是真的觉得世间是美好的,他是满足安宁的。“令君。”有一瞬间晏兮眼眶又酸又胀,喉咙里像噎了一颗酸杏,他低下头去,抵住杜梨的背,“对不起。”杜梨没有说什么,他的背板正且松弛。他们百鬼夜行中相遇,那时的杜梨背着异兽榜,意气风发,现在小木屋中的杜梨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