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出来几个小厮,竟是秦人面孔,只是双目暗淡无光,一只手缺了三四根指头。他们来牵马安置,一眼都没看同胞。“既为同族,又如此不易,为何不让我等救你们?”秦语本就韵味深远,被这样顿挫含情地说出,更显动人。几个人登时一僵,朝他们跪下来:“大人,我们错了,不该和——”“和姑驭沆瀣一气?”少年俯下身,替他们把话补齐。整个使团都炸了一下,车鞠王怎会在此?但聂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不是空穴来风。“呵!”一道极轻的语气声掠过,主人从驿馆走来,嘲讽地打量着一边跪一边求情的小厮,“你们秦人都是如此窝囊的吗?”“不是秦人窝囊,是你们车鞠拿人当狗!即便如此,秦人骨子里的血仍是热的!”少年话接的很顺。姑驭险些踉跄了一下。这什么嘴皮子,一边损车鞠人还一边给自己民族来个精神升华,瞧使团的人,一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更冷若冰霜了……姑驭往外走,和这次的年轻使臣打了个照面,“小儿,仔细些,别让本王寻到机会割了你的舌头。”少年笑了笑,问:“多年不见,王是老了吗?这罪罚在当年是要剥皮抽筋斩首的啊。”他领着一干人走了,留下愣在原地的姑驭。他何曾遇到过什么少年,为何这人语气那么笃定,似乎对他极为了解?姑驭想到秦军原本是打算守株待兔的,后来为什么提前迎战,是不是就是拜这位“故人”所赐?那就绝不能放他活着离开。交锋使团离开不久,朝廷再次下达命令,要求大军班师回朝。理由是北疆苦寒,大战已已,该让将士们回京受封了。孟晚流:???哪怕她是傻子也知道大军撤走对正在谈判的使团有多不利,皇帝是怎么想的?然而四周的将士好像习以为常,充满了即将回去的喜悦。孟晚流胸闷气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往年都打败仗,因为有所指望。这他丫的不亡国,简直说不过去,什么狗逼皇帝!劝说的话还没开口又压了回去,她知道不会有人听她的。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圣刀,马上就要回京城了!”有人兴奋地对她说。她“嗯”了一声,心下起了一个决定。入夜,她来到崔悔营帐,崔悔看到她没什么好脸色,兀自冷着脸等她说事。“文书我已经备好了,你替我呈给陛下。”她丢来一封信,崔悔接住,没看。“不看看吗?”崔悔克制着力道把封口揭开,发现根本就没封口。打开来看,起初表情平平,看完却有些困惑了,圣刀对北疆发生的诸事都做了详细描述,说她严谨,有些细节却又刻意模糊了,反而于他有利。“这信你交给我做什么?”他实在摸不着头脑。“我暂时不会回京城。”孟晚流语气很平常。“陛下怎会允许?你可是北疆的——”“所以有了这封文书。”那么她的存在就没那么重要,去不去也不会引人注目。“崔将军,你是大功臣,不要妄自菲薄。”崔悔一阵狂喜,看她的眼神和缓多了,体贴地问:“圣刀可用我备马?”“不必了。只是往后崔将军守着北疆,定要遵守军规,如此我便能保你荣华富贵,若是任性妄为,你的把柄我也不是没有,你大可赌一把陛下是信你还是信我。”孟晚流看破他的小心思,毫不留情戳破。峰回路转又见一峰,崔悔跟坐过山车似的,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他还是维持表面的客套对她说:“多谢圣刀。”“队伍可正常离开,但要留一支垫底,否则使团恐怕无法平安归来。”孟晚流没管他,继续分析。崔悔附和道:“没错,何止是回不来,恐怕要命丧塔拉达了。”“命丧塔拉达?”“是啊,塔拉达是车鞠的魔鬼之城啊,历来有去无回,使团就是朝廷赔给车鞠泄愤的玩物。我曾以为圣刀真对聂校尉有什么特殊,没想到牺牲起来眼都不眨,这一点我不如你。”崔悔由衷赞美。孟晚流整个刀遍体生寒。她终于知道聂云卿走前看她是什么眼神了,那眼神是失望。她也同时明白了将士们为何看她愈发敬畏,因为她心狠手辣啊,万一下一个被抛出去的是他们怎么办?她竟然让他赴死。崔悔仍是困惑,追问她:“不过圣刀为何要人断后,是要等着收到死讯吗?”字字诛心!孟晚流受不了地夺门而出,崔悔则冷笑着把书信收好,放入心口处的衣襟。不过是博弈罢了,圣刀又如何,凭什么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