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榆沉吟了片刻:“据说早在春天,朝中就已有了和谈的声音,只是陛下不曾应允。但我估摸着,这几年若莫尔的日子也不好过,也未必还想这样苦耗下去,讲和是迟早的事。”
“那就讲和吧。”徐思婉笑笑,并无所谓。
现下国库空虚,大魏就如一株被虫子从内里蛀空的树,即便外表再漂亮,内里也已不堪一击。这样的时候,若能安然休养生息,自然还能恢复几许。但她从前零零散散安排了那么多,为的便是阻挡这休养生息的机会。
谋反的心,一旦生出来就不容易按住了。而且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民间有识之士总是不少的,心底只消有了这点心思,只消日子过得稍有不顺,就会揭竿而起。
而她做的事情看似不多,却将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钱、粮、铁器,这本就都是谋反必备的东西。她再在他们心头浇上一点点不甘,何愁他们不来推翻这不公的世道?
接下来,她只需等着。等着无可避免的天灾,像筛子一样将这些有识之士筛出来。
她也并不多么期盼他们其中的哪一个会赢。
她只需期盼,他们之中能有一个人赢便好。
十中无一,就求百中之一。百中无一,就等千中之一。
那么多先行者慢慢瓦解着局面,最终就总会有人成功。
王朝的更迭,有时也不过就是那么点道理。
她可以等,她有的是耐心。她如今也才二十二岁,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推波助澜,她可以用一辈子葬送这大魏!
又三日后,御驾在傍晚时分到了行宫。徐思婉并未打算专程迎驾,只是全无表示也不合适,她就在用完晚膳带念珺出去散步时着花晨去清凉殿禀了句话,邀皇帝晚些时候一同赏月。
行宫里地方极大,景致又多,念珺四处疯了三天,怎么玩也玩不够。
徐思婉是没力气一直陪着她疯玩的,自己走得累了,就找了个凉亭安坐,让唐榆张庆他们陪她闹。
唐榆很有分寸,陪念珺玩时总不会离开徐思婉的视线,徐思婉坐在亭中,循着笑声一望就能看见他们的身影。这样的距离,便也不必担心念珺出什么闪失。
不觉间,天色又黑了几分。念珺犹自在花丛间跑得欢乐,有美人绕过假山,沿小道缓步而至。
二人是迎面而行的,然念珺只顾回头张望追她的唐榆,顾不上去看前头。唐榆倒看见了,忙要喊她,却迟了一步,话未出口就闻一声低呼:“哎呀!”
徐思婉低头品着茶,闻声抬眸望去,目光刚穿过昏暗的夜色,就一眼看到女子扬手劈下!
“念念!”唐榆一个箭步上前,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拉过念珺,回身护进怀里。
下一瞬,身后斥骂惊起:“你们是哪儿的宫人!竟如此大胆!”
徐思婉眼见念珺无事,心弦稍松,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望着不远处的争端。
唐榆一壁安抚念珺,一壁回眸看了眼,见对方是张生脸,不急不慌地立身一揖:“不知是哪位娘娘?”
不必那宫妃开口,身旁宫女打量着唐榆的服色,厉声道:“我们娘娘是莲贵嫔!瞧你好似位份也不低,怎的瞎了狗眼,连贵嫔娘娘也不识得了!”
唐榆不欲与她争执,告罪的姿态却也并不卑微,平心静气地地维持着长揖:“娘娘恕罪。”
莲贵嫔身旁的宫女蔑然冷哼,视线一转,落到正在唐榆身后好奇张望的念珺身上:“没规没矩冲撞了娘娘,押下去杖二十,打发去服苦役!”
才三岁的念珺没见识过什么“杖二十”,更不懂什么叫“服苦役”,只是觉得对方态度不善,心觉害怕,便仰头朝唐榆伸出手:“叔叔抱!”
唐榆俯身,一壁抱起她,一壁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徐思婉所在的方向。
徐思婉坐在亭中,饶有兴味地支着太阳穴,也正看着他们。
她几年不在,这些个新宫嫔愈发有盛气凌人的味道了。
她仔细想了想,心下知道莲贵嫔是个宠妃,也是皇后的人。
她并不真的在意皇帝的宠爱,也无所谓后宫里多几个宠妃。譬如莹妃那样的,她就很乐得好姐妹一同“分享”,偶尔避着人私下聊聊床上那点事,也不失为一种闺房之乐。
但莲贵嫔既然不是自己人,便还是不存在的好。
徐思婉于是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身后不远处,遂转身离开了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