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开目光,没有去看韩棠的表情。这通电话打完,他就将手机反扣在桌上,陈实听着那“啪”的一声,就知道要挨训。果不其然——
“棠棠受伤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我!我没跟你说过,他出现任何情况都要跟我报告么?”
面对外人时,他发起火来没有半点克制可言,浑身气场凌厉,隔着几米远都能让人喘不过气来。陈实一声不吭地承受老板不舍得发泄在弟弟身上的怒火,心里着实无奈——您一手惯出来的少爷什么脾气您不知道?他除了肯在您面前示弱,伤了病了的主动找过谁?
这种隔岸观火被殃及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陈池鱼把头垂得更低,认命道:“我跟管家说了,可能他没留意……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这就给医生打电话。”
“算了。”陆衍顿了顿:“他不喜欢,就不要叫医生去了,叫管家把医疗箱放到他房间,再去叫人准备好飞机,今晚我们就回去。”
“是。那周家那边怎么办?”
陆衍说:“去查一下这个周成送棠棠回家之后的动向,被人坑过一回,他多半会把那颗宝石寄存到外面的银行,查清楚以后……”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漆黑的瞳孔里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寒光:“给他们发律师函,周家失窃是他们兄弟内斗惹出来的乱子,东西在周家人自己手上,他们妄想栽给我弟弟,告他们一个诽谤不为过,还有,周祈对我弟弟图谋不轨,拉扯的时候自己受了伤,连累我弟弟受到惊吓,这笔账也要跟他们讨回来!”
陈实应道:“是,我待会儿就去通知法务部。”
他没有走开,仍是那副等待吩咐的姿势。
陆家权利更迭勾心斗角的日子,是他陪着陆衍一路走过来的。他至今还记得陆家前一任家主,没人清楚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全掌控住陆氏的,因为从发迹到崛起,乃至最后订立整个商业帝国的版图,只要用心去查,都能发现这位家主的影子。
这其中当然有夸大的部分,毕竟这中间足足有六十年的跨度,而那个人至多不过三四十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家族乃至公司,所有排得上号的人物,几乎都由这个人一手提拔,心机之深手腕之狠,远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想象的。
陈实跟在陆衍后面见过这个人几次,明明看着文质彬彬,甚至还有点病弱的人,却有一种被他看一眼,所有情绪想法都无所遁形的恐怖感,导致所有人对着他甚至都不敢抬头。
只有陆衍除外。
在韩棠到来之前,陈实从没在他脸上窥见过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他是天生的上位者,拥有着极其沉定的心性,还有无所不用其极的魄力。
背祖忘宗这种事,换了谁都要想一想,但他当年在计划干掉把自己一手抚养、栽培大的人时,整个过程都透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狂热感,之后大权初握,处理这个人的亲信——其中一些按照辈分算,他得喊叔伯的人时,也没有半分犹豫。
当年的家主从一堆继承人里选定陆衍,据说就是看中他这种堪称冷血的性格和极端的行事习惯。
直到他认回了弟弟之后,这些非人的特质才发生改变。
韩棠刚进陆家时,是一副打小没过过好日子的模样,沉默、胆小、戒备心强,一旦受到刺激,就悄没声的躲起来——大概在外头过的也是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在隐匿这方面很有一套,守着监控器的兄弟,眼都看花了,愣是找不到他躲在哪里。最后还得陆衍亲自满别墅的搜罗,有好几次,都是丢了手头重要工作赶来的。
找到了人也不敢训,还得轻了语气,劝着哄着,诱猫似的把人骗出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连陈实都觉得累了,但陆衍始终没把这个便宜弟弟一脚踹出去——或者更直接一点,一枪崩了,送到地底下跟其他兄弟姐妹作伴,还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越来越温柔。
陈实不懂他这份温情从哪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老板是天生有情感障碍的那类人。
但他面对韩棠时的纵容和耐心一次次打破自己的认知,好在这位小少爷不是捂不热的,大概过了半年,他开始主动跟陆衍说话。那段时间,陆衍心情明显很好,面对他们时偶尔还会笑一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小少爷对他越粘越紧,紧到离不开的程度,他反而不高兴了,行事作风也渐渐有点过去的影子。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有时陈实对着他,都有种回到几年前的恍惚感。
那个时候的陆衍,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算计到他头上的人。
只听陆衍淡淡道:“把跟周家合作的那些公司列出来,找人攻击他们的安保系统,不用费太大力气,把消息传开就行,然后挑几个能影响这些公司股价的内幕放出去。”
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但陈实已经明白这里头的关窍。
周荣芳用以造势的慈善宴声势浩大,结果出了这么严重纰漏,原本就惹人非议,这种当口,又冒出旧系统防御不当,致使行业机密泄露、产生重大损失的丑闻,周氏的企业信誉绝对一落千丈,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恐怕都没有企业敢跟他们合作。
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周氏靠着那点资本硬撑,又能撑多久?慢刀子割肉罢了。
陈实已经在心里默默拟好了名单,但应承之后又问了一句:“……陆总,小少爷和周家大公子是朋友,万一他问起来,我该怎么交代?”
陆衍淡淡道:“怎么?你觉得他会为了外人跟我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