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一双“鹰眼”的暗卫努力地分辨两人的唇形,也只略读出来个几l句。王妃沉着脸走过来,他忙肃然垂眼看地。楚召淮道:“那只雪狼在何处?”“后殿禅房。”楚召淮抬步就走。暗卫犹豫,方才楚召江好像要让王妃弄死王爷,此等大事是不是该先去回禀。楚召淮快走几l步后,察觉到无人跟上来,回头幽幽瞅他。暗卫一愣,心想咋啦。楚召淮不说,就闷闷不乐站在那,既不走也不说话。暗卫后知后觉到王妃好像怕狼来着,瞬间如梦初醒,撒腿跟上去:“属下为王妃带路。”楚召淮这才继续往后殿去。六出身形太大,若在护国寺撒欢地跑恐怕会冲撞到人,天还没亮周患已牵着他在山间疯跑了几l圈,这会子正趴在从王府带来的木架窝里甩着尾巴睡觉。楚召淮离老远瞧见这样大的狼,眼前一黑往后仰去。暗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将人杵在地上,犹豫着道:“王妃,您找六出可有要事?”楚召淮吸了吸气。他本是想摸一摸六出的骨判断狼的年龄,但仔细一想他又不是兽医师,把狼拆了也八成摸不出骨龄几l何。……绝非是他怕。方才一时上头的冲动散去后,楚召淮又往后退。高估自己的兔子胆了,还是直接问吧。“王爷说这狼是他捡的。”楚召淮离雪狼八百丈远,虚假着夸赞,“真威武,它多大了?”暗卫见王妃脸都吓白了,犹豫着道:“王爷捡到六出时,它还是个狼崽子,如今已十一岁了。”楚召淮“嗯”了声:“雪狼珍稀,难得一见,王爷在哪儿捡的?”“这属下便不知了。”暗卫道,“不过殷统领跟随王爷最久,他许是知晓。”楚召淮不想问。殷重山就是姬恂的狗腿子,问他半句肯定扭头就和姬恂说了。还是这个暗卫看起来面善些。“那你能去帮我问问吗?”楚召淮向他投以热切期盼的目光。暗卫险些被亮晶晶的眼神闪瞎,恨不得立刻为王妃出生入死:“是,属下这就去问!”“委婉点呀,不要太直白。”楚召淮忙拉住他,“我在世子那等你的好消息。”“是!”楚召淮颠颠去找姬翊了。暗卫分道飞快回了禅房,将新的王妃记注奉给王爷。姬恂随意掀过:“白鹤知同他说了什么?”暗卫跪在地上,低声道:“事发突然,属下未听到,请王爷责罚。”姬恂也没怪罪,按照白鹤知的脾气,私下见楚召淮,八成会塞给他一瓶毒药让他毒死自己。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见这个楚召江时说的这话……「王妃言:何不写本王妃记注,将我的一言一行都向王爷禀报得了?似是排斥监视记注。」姬恂视线落在那墨迹加粗、字迹变大的一行字上,似笑非笑看向记注暗卫。暗卫冷汗都下来了,垂着头不吭声。姬恂收回视线,懒懒道:“楚召江缺了两根手指倒还活蹦乱跳,他来找王妃做什么?”暗卫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让王妃医死您……王爷恕罪,属下离得太远,不确定这话准不准确。”姬恂随意翻看着记注:“王妃怎么回?”暗卫赶紧说:“王妃扇了他一记耳光,似乎因维护王爷而愤恨激动。”姬恂嗤笑。维护?指不定是因太高兴拿楚召江的脸欢呼拍掌。“下去吧。”暗卫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就听姬恂慢悠悠补充一句:“继续记注。”暗卫:“……”这都排斥了您还记注呢?暗卫不敢多说,躬身退出禅房。殷重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守着,瞧见他出来随意打了个招呼。暗卫左看右看没人,挨过来颔首道:“殷统领,能委婉地问您件事吗?”殷重山奇怪看他:“你问。”“六出是王爷在哪里捡到的?”“问这个做什么?”“随便一问。”“皇家猎场吧。”殷重山也没多想,“扑鹿台那个,前几l年废弃不用了。”“多谢殷统领。”暗卫行了个礼,赶紧跑去继续监视……不是,继续“记注”王妃了。楚召淮找了姬翊一早上,才终于在护国寺偏殿的长廊找到他。两人正坐在石椅上吃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炒栗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瞧着楚召淮过来忙招呼他来吃。楚召淮走过去后鼻子轻轻一动,敏锐地嗅到姬翊身上一股熟悉的药香。似乎是楚召江身上的。楚召淮挑眉:“你瞧见楚召江了?”姬翊哈哈大笑,差点笑得往后仰去,被梁枋抓着坐稳了。他乐不可支:“你怎么知道的?方才我和梁枋去买炒栗子,那厮不知发了什么疯直接拦路,我直接将他揍了一顿!”楚召淮坐了下来,梁枋剥了几l粒栗子递给他。楚召淮为他医治的这段时日,梁枋好像总是淡淡的,能解毒也未有太欢喜,但相处间却比最开始要自然得多,一见楚召淮就弯眼睛,不是递茶就是给剥栗子。楚召淮接过滚烫的栗子,见姬翊乐得眉飞色舞,好奇道:“你揍他做什么?”姬翊还没说话,梁枋探着脑袋插嘴:“他说要给你出气……”“啊啊啊!”姬翊胡乱嗷了一嗓子,打断梁枋的话,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这人脑子有问题,行事让人膈应得很。本世子一向看他不顺眼,顺手揍他一顿又怎么了,你心疼啊?”“那倒不是。”楚召淮看出他的口是心非,肃然说,“世子金尊玉贵,我怕是伤了世子的手,到时我可就真心疼了。”这话本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世子一呆后,脸却唰地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楚召淮疑惑:“我?我?”世子腾地起身,面红耳赤道:“这话你说出来都不羞的吗?!”楚召淮:“……”啊?世子纯情得可怕,只是一句玩笑话就将他羞得跳脚,慌不择路地跑了,不肯和这随时随地说出“荒淫之话”的人共处一地。楚召淮不明所以。梁枋早已习惯了,这人听个话本,郎情妾意牵小手他都得跳起来怒骂一通夺门而出。楚召淮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没有。”梁枋笑道,“神医不必管他,等会就好了。”楚神医瞬间忘了姬翊的异样,乐颠颠吃栗子。梁枋应该是瞧出来他很喜欢被人称为“神医”,说三句话两句话都得见缝插针叫声神医,将楚召淮哄得心花怒放。梁枋歪着头看着高高兴兴的楚召淮,突然没来由地问:“神医想离开王府吗?”楚召淮一顿,偏头注视他,好一会才道:“为什么这么问?”梁枋犹豫着道:“我看您……似乎不开心。”并非情绪上的难过。而是因无法得偿所愿,只好苦中作乐,平日一点欢乐他便欢呼雀跃,眉开眼笑,唯恐被困死在无法逃离的愁云惨淡里。
楚召淮吃了口栗子,默不作声。其实在王府还是在临安都没什么分别,唯一的不同是临安有希望。只要他攒一攒钱,就能离开白家那偏僻的小院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不必寄人篱下。楚召淮剥着滚烫的栗子,很快又把自己哄得高兴起来。在京城有这么香糯的栗子吃,也算不亏了。这时,负责记注的暗卫回来了。他办事极其利落,过来行了个礼,言简意赅道:“王妃,问出来了,是扑鹿台。”楚召淮倏地抬头看去。时间,地点,全都对上了。和他预料的一样。楚召淮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时隔多年终于寻到救命恩人,却是姬恂——就像是珍馐美味中吃到一粒小石子,硌得他牙疼。梁枋道:“王妃?”楚召淮摇摇头,神情复杂地起身:“我先回去了。”梁枋扶着柱子站起,他极其聪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轻声细语道:“雪天路滑,王妃慢些——柏叔说的话一直作数,您何时来寻都可以。”楚召淮点头,沉默着走了。他本来就不聪明,得好好思索下一步要怎么做。禅房的门大敞着,屏风隔成小小的禅室,姬恂正在和身披袈裟的白须住持下着棋。住持乐呵呵地下了一子,棋风温和似水流。姬恂懒洋洋用拇指和食指曲着一弹,黑棋凌空转了数圈,准确无误落在棋盘上,杀气腾腾堵死白棋所有路。住持输了一上午,脾气倒是好得很,笑眯眯地将棋子分好:“殿下好棋艺,老衲自愧不如。”姬恂笑着道:“早在您输第一局时就该自愧不如了,能连输十场才开始说这话,想来住持也不怎么惭愧。”住持:“……”住持幽幽地说:“殿下今日是不是就回京了?”姬恂支着下颌,懒散道:“这和尚庙清幽,夜晚甚好安眠,本王打算再住个十天半个月。”住持:“……”姬恂这张毒嘴险些将出家人逼得骂人,住持瞥他一眼,也不想下棋了,好脾气地劝说道:“殿下难得来一趟,何不去拜一拜神佛?”姬恂垂着眼拨弄棋子,姿态散漫:“求那些石头做的人像做什么?”住持也不生气:“心诚则灵——殿下在京中处境艰难,听望仙楼说,圣上已开始日夜用大药了。”姬恂捏棋子的手微顿。大药中含有过量虎狼之药,燕平帝早已吃得内里虚空,如今有接连不停的吃大药……恐怕时日无多。燕平帝若没多少日子可活,八成会在驾崩前为太子扫清姬恂这个巨大的障碍。无论是晋凌账目,还是其他,总归会给他胡乱安个罪名。姬恂缓缓笑开了:“原来住持是想本王求神佛保佑陛下尽快驾崩。”住持:“……”这人真不会聊天。住持抬手,小沙弥捧来偏殿的签筒放在棋盘上:“既不愿求神拜佛,不妨求一支签问前程?”姬恂扬眉:“本王的前程就在一支小小木签上吗?”住持唉声叹气:“殿下……”刚想再劝,门口传来殷重山的声音:“王妃回来了。”楚召淮:“嗯。”脚步声逐渐朝着禅房而来。姬恂将棋子随意扔在棋奁中,抬头瞥了一眼。按楚召淮的脾气,八成要磨蹭到深夜肯不情不愿地往禅房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住持道:“殿下,这签……”姬恂眼皮也不掀,直接抬手往签筒里随意抓了一支。住持:“……”这么多年碰都不碰签筒,今日为何突然改性子了?楚召淮抬步进来,手中还拎着一包东西,若搁之前他早就一溜烟跑进禅房睡觉了,今天却犹豫着站在那,小心翼翼看了看姬恂。姬恂收回视线,垂眼看到自己手中的签文。第二签。「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翻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1姬恂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将签扔回签筒。王妃回来,住持不便久待,带着签筒颔首一礼,慢悠悠地走了。看来佛祖有灵,终于点化姬恂。这都开始求签了,相信不日便能摘下煞神的名号,回头是岸。姬恂垂着眼在那继续分棋子,黑棋白棋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楚召淮犹犹豫豫地小步挪过来:“王爷……”姬恂头也不抬:“嗯?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姬恂本是想像往常一样拿今早“荒淫”之事再毒舌一通,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话头,勉强说了句人话。楚召淮干巴巴地将手中的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递过去:“给王爷的。”姬恂终于抬眼看他:“什么?”毒药?这么大一包,如此光明正大吗?楚召淮早上还在想和姬恂划清界限,如今骤然得知他是幼时救自己的人,一时转不过来态度,说不出多软的话,急得耳根都红了:“你到底要不要吗?”姬恂眉梢轻挑,没再继续逗他,抬手接过,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毒……“哗啦——”那油纸包没怎么包紧,姬恂接过来,随手一拆,里面包着的东西稀里哗啦随着一兜子水直接倾了下来,结结实实洒在璟王身上。姬恂:“……”楚召淮:“……”姬恂敞开的胸口一直到盘膝而坐的腿上全部湿透,冰凉的糖炒栗子还夹杂些许冰碴子,和玄衣相衬越发雪白。楚召淮吓坏了,察觉姬恂眼神有些冷,脑海一片空白,撒腿就要跑。姬恂冰凉的手有力,轻飘飘抓住楚召淮的左手爪子将人一把拽了回来。楚召淮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姬恂大腿上,后背靠着他滚烫的胸口,这是个被牢牢禁锢无法逃跑的姿势,足尖都点不到地,只能在那乱蹬。混乱间,棋盘被踢倒,哐当一声巨响。楚召淮语无伦次道:“王爷息怒!王爷救命!我并非有意的……”姬恂小臂扣住楚召淮的腰身将人固定住,声音听不出喜怒:“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这是什么?”楚召淮干巴巴道:“糖炒栗子……”姬恂从来没这般狼狈过,感觉浑身都被糖炒栗子腌入味了,他凉凉地说:“据本王所知,护国寺的糖炒栗子用得是火,不用冰。”楚召淮本来吓得要命,一听他阴阳怪气又莫名觉得委屈,也不挣扎了,闷闷不乐道:“可你不是不能吃热的吗?”好不容易排队买了一包栗子,花了一两银子,见栗子滚烫他还特意跑去凿了冰,只是在外面溜达半天做了点心理准备,又向神佛求了些勇气,谁想到那油纸就浸满了水那么容易破。还阴阳怪气他。太刻薄了这个人。就该拿滚烫的栗子塞他嘴里,烫他满嘴泡。楚召淮声音轻清,连抱怨都是温声细语,不像生气,倒像撒娇。姬恂手一顿,心口像是被什么挠了下。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正想说什么,听到动静的殷重山破门而入:“保护王爷——呃……”暗卫来不及撤退,嗖嗖嗖从天而降,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姬恂:“……”楚召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