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桓泽领人进入殿内的时候,皇上正要起身出去。瞧他过来,皇上笑着道:“朕才拟好字,你就过来了,朕另行有事,待会儿你自去就成。”又道,“管城督军今早送来的脆枣,你虽不喜甜食,那个爽口,好歹尝个新鲜。”秦桓泽躬身行礼,走上前去:“也就父皇您最疼呵我,儿子吃了两个,倒是比京城附近的酥脆些。”皇上道:“他们那儿专门儿种这个呢,京城产的,自然比不过。”秦桓泽笑:“儿子见识浅,就等着您选最好的赏下了。”皇上嗔他顽皮,父子两个又说了两句话,才把话题扯倒今年的秋闱。“关外要特意多留一个名额?”秦桓泽疑惑道。皇上信步走了几步,为其解惑:“西川郡十多年来,独出了一个何永章,是时候有人出来争一争了。”秦桓泽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丝雀跃,兴奋道:“您同意了!”皇上颔首笑道:“这事得由朕来开头,日后他们也怪不到你头上去。”“儿子跟您一起担了。”秦桓泽激动地握住圣上的手道。皇上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不消经年,海清河晏,到时候,别辜负了朕对你的期许。”秦桓泽重重点头:“儿子省得!”拿着圣上给的题字,他快步出来,绕到后殿的一处偏院,脸上还挂着抹不去的笑意。院子里重兵把守,褐黄色的官制武服,孔武威吓。直到秦桓泽走至近前,才稍稍缓和脸色,行礼请安。秦桓泽只带了彭总管和一个捧书的小太监入内,搜身的侍卫想要上前,被太子爷瞪了一眼,悻悻的缩着脖子,只在书本里翻了几下,避开身子让人进去。穿过几道角门,面前豁然开阔。汉白玉铺出的平坦之所,从墙下到房根下,连株青葱草木都没。清荷偷眼看紧闭的门扉,身子有些紧张,小心走上前去,往秦桓泽身边站了站。在北上角,另有两行守卫,亦是佩刀而立,便是见了太子爷,也不过点头示意,眼睛瞪得像是年画上的门神。他们看守着的,是一张紧闭的门,秦桓泽拿出圣上的手谕,当值的守卫将领仔细核对看了以后,才让人放心。铁门沉重如石头,吱吱呀呀的推开,里面是一条恰只够一人通过的甬道,墙上凹槽里,燃着火把,外面的风吹下来,火把跳起欢快的火焰。清荷小心跟着进去,没几步的距离,拐至右手边的岔路,突然一片亮堂,十几个火把足足的燃着,把里面的一切都陇上一片淡淡的黄,却不比外面的晴天昏暗。或许是因为有火把的缘故,墙角摆着一排冰盒,与外面温差不大。清荷抬头,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树在正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铁笼子,跟大牢的牢房似的,却敞开着门,里面布置简单精巧。笼子里面,桌椅板凳,燃着油灯,笔置在笔山之上,桌前写下的字,墨迹未干。地上散落着各色书卷,还有几筒竹简,堆在一旁的桌角。一扇兰亭集序楠木屏风后面,有人影晃动,瞧脚下的鞋子,像是男子模样。她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手里的书抱在怀里,紧紧的护在胸前。秦桓泽开口,打破了当前的沉寂。“先生,你出来瞧瞧我带谁来了。”“稍等。”里面应声。片刻,走出来一男子,长衫书生打扮,四十岁上下,脸上干干净净,也没蓄胡子。头发半拢在身后,以一支粗简的木簪挽起,手里捧了几本书,神情有些迟钝的走了出来。男子头还埋在书里,眉头紧锁的在翻看着些什么,顾不得抬起,嘴里却不忘小声抱怨道:“带谁?您若是能把小荷花给我带过来,才算是好呢!”就听到外面扑啦啦一声,书本坠地的动静,抬头看,整个人愣住。空气里安静的吓人,钟雷只觉此刻耳边寂寂,连日夜不断的爆灯花都没了,手中的书丢在地上也不知道。满心满眼,只有站在面洽的小人儿。娇娇小小的个子,穿着大了一尺寸的太监衣衫,带着帽子,咧嘴无声哭的悲切。那面容,和记忆里的相似,又不相似。再仔细端瞧,带着七分镜中自己的模样。隔着一扇敞开的牢门,咫尺距离,清荷嘴巴张了几次,才终于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句:“——爹爹。”声音不大,却熟悉的让钟雷忍不住潸然。只一秒,他那颗日复一日孤寂的心突然被温热,眼泪不由的盈眶滑落。他踉跄两步,走出笼子,紧紧的把小人儿嵌进怀里,一边又一遍的唤着那声日思夜想,无数次梦到又消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