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下不光胃口不好,脑子也不好。夜里她大喇喇的撞见了太子指凶杀人的秘密,虽然她躲在阴暗处,可灯下那双狠戾的眼神,宛如一把钩子,死死的将她锁住。也不知道,他是否瞧清楚了自己的模样!她正在深思,就听外面来人:“哟……玉珠怎么管教的呢,就这么大喇喇的在屋子里吃东西了?”一声尖利的嗓音,卷积着三分怜惜,裹挟了七分阴冷。熟悉的,让清荷从后勃颈凉到脚后跟。她竟然给忘了——今天是李总管找她要答复的日子!屋子里一片沉寂,正当中的圆角桌上,摆了一只三足金蟾小香炉,宛若呢喃的吐着烟雾。香炉旁,放着一个八宝吉祥样式上绘万寿青松的琉璃制鼻烟壶,盖子掀开,有机灵的小太监拿银质的小平勺剜了一豆大小,恭敬的双手奉上。“爷爷,您请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坐在楠木九转玫瑰椅上,佝偻着身子,娇娇啻啻,看起来就带着一股子阴狠劲儿。他头上簪着羊脂玉搔头,以镂空状,内嵌温水金珍珠一枚。宫中能佩金珍珠的,除了皇上外,唯有太监总管李连笙了。李连笙是皇上潜邸时候起来的老人,当年与后梁一战,李连笙身中数箭,脚指头都被敌军砍去一根,挺着疼痛,愣是生生憋着最后一口气,骑着马把皇上护送回到营地。后来皇上荣登大宝,李连笙舍不得主子身边没有体己人,主动净身入了宫。皇上文韬武略,治国有方。执政多年不曾沉迷后宫,未有偏宠外戚,唯有身旁的李总管,是少有的在他老人家面前能说上话的人物。而李连笙也不负圣望,结党营私、勾结朝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一样不沾。几十年如一日的,做了个忠君愚孝的好奴才。又因他以敬事上,以宽事下,宫女太监们提起李总管来,那是又敬又怕。只见他伸出一双干巴枯瘦的手,将勺子接了过去。在鼻下深吸一口,又递回来:“撤了吧,让他们注意着点儿时辰,圣上可是只给了咱家半晌的喘气儿。”那小太监跪行接过,“已经吩咐下去了,巳时开始备着,不当误未出您去伺候圣上小憩。”知道李连笙今儿是来赏这下房的小宫女做对食的,顺带又奉承了两句:“这宫里头谁不知道,圣上最离不开的,就是爷爷您了……”“啪。”小太监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耳光。李连笙品着嗓子冷叱:“圣上英明神武,岂是你我能妄自评判的!”小太监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爷爷也不敢喊了,连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后,才被呵斥下去。打了人,李连笙弹了弹衣袖,想起来眼前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呢。“清荷呀,想明白没?”浑浊的眼睛空洞中闪过一丝得意,尖细的嗓音幽幽戚戚,不由得让人脊背生寒。他倏然发笑:“要是想通了,打今儿起,就让玉珠这儿,把你的名儿消了。”又伸出那双干枯如荷叶残柄般苍老的手,抬着她的下颌:“要是还没有想通?”他手下突然加重了力道,将她的脸捏的变形,“还没有想通的话,你这小巧的脑袋瓜子,也是没用了。”李连笙年少时可是个练家子,这些年跟着主子锦衣玉食的,也不曾松懈过。这一捏,不啻万钧之力。疼的清荷连天灵盖都是发麻的,想要开口求救,可跪在一旁的玉珠姑姑和琉璃两个人,哪个也没胆子站出来救她。清荷咬咬牙,眼眶湿润的发红,小声期艾求道:“疼……”“疼?”李连笙又笑着再问一遍,手下力道加重:“咱家问的是——通了么?”“通……通了……”清荷疼的一边点头,一边泪眼婆娑的挣扎,想让那双令人恐惧的手掌离开她的面靥。李连笙眉眼笑的更开了,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在爱抚一只小猫小狗似的。“通了就成。咱家也不是不懂得心疼人的,这里的东西一应不要,晚些时候我安排人手过来接你。回头,要想三媒六聘也成,或是花红小轿亦可,打今儿起,你——”他拿葱长的小指指甲戳在她的额间,满意笑道:“就是我李家的正经夫人了。”他抬头环,顾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又好心道:“趁这功夫,好好跟她们道个别,日后,你可不干这伺候人的活儿了。”那双干枯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两下,还要说话。外面的小太监过来提醒。“爷爷,巳时了。”……李连笙走了。清荷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后背出了一身的汗,像是过了一遭水似的,脸色苍白,靠着桌脚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