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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王获愉悦的表情映上刀面,却极为怠惰,细细把刀从头到尾再擦一遍,才朝旁边一使眼色,下剑的兵士终于停手,后方立即有两人齐上,把他从沙地上拖了起来。右臂下的裹布一团污血湿嗒嗒渗开。

刀面托起了他几近昏迷的头颅:“我问你,鹒云港战败,将士伤亡惨重,平民生灵涂炭,是谁的过错?”

“是我。”他虚弱地动了动嘴唇。

“你可是指挥无方,用兵失策,致使海寇大胜我军?”

“是“答话麻木不仁。

“你遭到寇匪袭击,却骄傲自大,自以为精明,拒绝求援,延误军机铸成大错,可是实情?”

“是。”

“我军大败后,你试图推卸罪责,捏造流言,诬陷同在浛州留守的我,是否属实?”

“是。”

王获舒畅地笑了:“数大罪状皆在,铁证如山。陈焉,你可知罪——”

“我,知罪。”他眼前的白日明晃晃地照着,身体全然无温,心灰意冷。

“早这样岂不省事,我也不必再向朝廷多报几个‘不治身亡的‘伤员人数。甚好。”那种含笑的腔调令人毛骨悚然。王获懒懒地挪了挪襟口的衣物,掏出一份卷宗,客气地摔在他跟前,“总算肯认罪了,那就把这东西一并画押了吧!”

他空洞的目光微微动弹一下,看住那起首的“悔罪书“三个大字,心头百感交集,大悲大怒之余,失声一笑,再细读那案宗上种种讨伐抨击,字句刻薄,大肆铺陈,愈发垂首沉沉大笑。王获冷眼瞥着他直到笑毕,目光鄙夷。许久,他稍稍昂起脸庞,沾满碎发和血的嘴唇张了张。王获料他是要画押,立刻挥手,一人果真小跑着迅速将印泥带到。

“将军!不可呀——“荒地那头呼声震耳,几人腾身欲起,却被王获的心腹兵士野蛮地一棍杖倒在地。然而杖木毒打却压不住更多更高的声音,“不可以画押啊!”

足矣。得此一句,死而无憾。

他微微一笑,漠然地劈手打开端过来的印泥,只抬手摸上唇角,让指头沾满鲜血,伸手重重在那悔罪书上按下一枚血淋淋的指印,力道极深,久久不松。

王获鼻中哼出一丝气,蹲下身子,陡然掐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手扳了起来,忽地微笑着凑到他耳边软软一句:“陈焉,我与你房师吕虢本是同辈,又出身士族,这么多年下来,居然只能跟你这个穷木匠家的儿子权位相当。你也觉得这不公平罢?”

他低着眼,没有半点回音。

王获哈哈大笑,倏地把他的手甩开,眉飞色舞地喝令左右,将他丢入死牢等候问斩之日。镣铐在青天白日下拖出一道蜿蜒的血迹。

死牢内的偶尔会有一缕阳光。借着草木飞灰,影影绰绰,他靠着墙能默默看上一日。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而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没有等来行刑的消息。

等来的是王获一张铁青的脸,和一个京官模样的年轻男人。他们一起走入狱中的时候光线极差,充斥着灰烬的白光如毒蛇吐信,一来一回在两人的轮廓线上穿插。他虚弱地挨住墙,才勉强撑起身体,眼神无光地盯着面容模糊的陌生男子。他一直以为那是来宣读赐死圣旨的人。

“陈焉,你真走运。”王获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一句话让他隐隐察觉不对。

背光的男人走近牢门,似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自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送过木栅,抛到了他面前,语调平直:“虽然你的数条罪状足以送你上铡刀口,但念在你先师吕虢为国尽心竭力多年,另外‘骞字军当年苏合一役战功显赫——陈焉,朝廷特赦你不死。但要削你军籍,抄你财产,终身视为罪民,今后世代不得从戍。你好生谢恩,回老家谋一份生计安心度日吧。”

他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枯草上一幅展开的锦绣文书。白纸黑字,写得果然正如男子所言。

只是最末落的并不是帝王的玉玺,而是一枚大丞相印。

那京官不再看他,径自转回身去面向脸色阴骘的王获,身姿不变,口吻依然极淡:“王将军此番遭了奸人诬陷,委屈你了。幸好而今水落石出。”

“多谢大人关心。”王获敷衍答话,一对鹰隼眼阴冷冷地紧盯着狱中的他,内有万种凶险酝酿。

“此案已结,王将军可以心安了,挑些好去处游玩休憩几日也不错。”那京官话中微微带笑,忽然问,“王将军可曾游过嶞山云梯?”

王获面有惑色,暂时转眼看着那人,摇了摇头。

那人笑道:“嶞山险峰连绵,峭壁万丈,山势极为陡峻。传说古时有一位无名巧匠,以万余木板沿石壁叠上,修筑登山云梯。无绳索,无支柱,无栏栅。世人虽借梯道直上,却往往因为愈高愈陡,半途而废。仅有一名云游的苦行僧,一个接着一个踏板,苦心积虑,终于攀到云梯最顶。可那些木板经了多年日晒雨淋,年久失修,最后的那一级受潮腐坏,踩上去时差点断裂叫他摔死。偏偏那僧人有颗俗心,极为记仇,登上巅峰之后,始终忍不住要出那一口恶气,于是他回身去踢了那板子一脚,谁知就是那一转身,失足落崖,粉身碎骨。”

王获身形微微一晃。而那京官却不紧不慢补了一句:“若那僧人全心全意登峰,撇开那块碍脚的踏板,说不定早在众峰之顶,一览群山壮阔了。可惜他心眼容不下沙砾,白白葬送了好前途。”

说罢,话头回转:“是个好去处,将军闲时不妨去游览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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