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已是阶下之囚,没法再呼风唤雨。”靳珠忽然偏了一下头,抬手拧了一把蔡申玉的脸皮,半真半假地数落道,“除非你自个儿不长进,没出息,叫好好的一间典铺关门大吉。”
蔡申玉低声笑:“若我真的把我们家典铺弄垮了,怎么办?”
怀中之人不以为然:“我养你啊--”
他笑出声来。冬季的日头叫庭院显得分外空旷,树下微白一片,他心中温暖,低头便想继续刚才还未尽兴的事情。不料靳珠却蓦地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口吻慵懒地说:“养你容易。和‘无辜‘冤枉拴一根柱子底下。高兴呢,便赏两个果子。不高兴呢,就饿几天。”
蔡申玉嘴上的笑慢慢扯回一道直线。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铺里好好打点生意,绝不叫它关门。”
“孺子可教。”靳珠笑着拎回两只猫儿,揣在怀里。猫儿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尾巴顺便在蔡申玉胸前扫荡一回。
寔丰库这一日生意极旺,直至暮色四合,才取下云牌。
蔡申玉回来之后仿佛脱了胎,换了骨,不见半点沉郁之色,满面和悦,小小一间铺面仿佛也因而亮堂几分。二柜等人听说靳家报了平安,皆喜不自禁,纷纷道贺。他扫净一间更房,让念善暂为歇息,自己则在前堂料理质库最后一笔账目。
梁鸢途中来过一趟。原来当日打死犯人一事已有着落,因双方争执不下,京兆府索姓各罚一半。他虽不必受刑,只是正月一过,便要由衙役之职降为市吏,调往归溪大市,当差一年,因此特意来向蔡申玉辞别。
晚饭时分,蔡申玉回到靳家,将念善引见给几位姨娘,众人百感交集,难免说起陈年往事,哭了叹了一番。念善坚持要去靳家祠堂给靳前上一炷香,靳大夫人正郁领了他去,忽见蔡申玉伺立左右,登时记起了什么,忙推他道:“小珠对我说今晚要换你们哥俩下厨,这不,东西已经买齐,你且去庖房瞧一瞧。”
“下厨?”他大为吃惊,愣是没能回过神。
靳家阴盛阳衰已久,四位姨娘一年到头轮流煮饭做菜,哪有他和靳珠插手的地方?两人长到这般年纪,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纵然他在质库留宿了几年,铺中伙食也是请二柜之妻代为料理,自己只有迫不得已才会蒸一两回白饭。靳珠长居家中,更不消说。
他半信半疑到了庖房门口,但听“乓“地一声巨响,他下意识一退,房内竟应声飞出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来,直撞门板,而后掉落在地,滚得正欢。
蔡申玉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砍下来的鲈鱼头。
他嘴角抽了抽,看那鱼头砍得歪了半截,一对鱼眼死不瞑目地瞪着,不由啧啧两声报以同情,蹲下来将鱼头拎起,走向那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只道一声“来了“,手头的活儿片刻不停。蔡申玉凑到他身后偷窥一眼,只见砧板上横着一尾肥鱼,雪亮的刀锋直扎前鳍以下,朝后一拉,立刻开膛破腹。他打了个哆嗦。
“小猪,“他又望了一眼手中那颗像是被活活气死的鱼头,抽了口寒气,“你真的会弄鱼么?”
“学了便会。”回话利落,像极了那刀子三两下剔去内脏的动作。
蔡申玉捏着那鱼头,暗暗咬牙切齿思索片刻,忽见案上搁着一碗猪肉。他蓦地一喜,十分豁达地将鱼头甩开,挽起袖口,将那碗猪肉取来,在挨着靳珠的另一块砧板上扣了下去,拣了把利刀,大力剁了起来,嘭嘭直响。
靳珠侧目,瞥了一眼他手头的猪肉。他若无其事,照剁不误。
“你可仔细点伺候这肉,一年也吃不上多少回。”靳珠一句话抛得轻巧,鱼肚子上犀利的刀割声却是狠了七八分,“过年了,猪肉尤其矜贵。”
“哈,这话要是在南边说,也就罢了,可聿京是北地儿啊。”蔡申玉笑得客客气气,“这儿谁不知道鱼肉比猪肉值钱。”
靳珠闻言,脸色倏地一沉。他也不急着争辩,只微微冷笑,突然刀面一斜,“嚓“地一下剔起一大片鱼鳞,猛地溅到蔡申玉身上。蔡申玉动作骤停。他不慌不忙伸了手,再不紧不慢摸了一把脸。看了一眼手中顺下来的鳞片,他“嘿“地一笑,蓦然用刀面一下拍中眼前的肉泥,几团肉酱噼里啪啦飞了过去,也不偏不倚正中靳珠侧脸。
两人互瞪一眼,更不多话,都是麻利地几下将肉备好,腌料,下油,入锅,翻炒,调味,庖房内一时乌烟瘴气,各色声响叮当不绝,颇是热闹。
靳大夫人闻声而至的时候,刚一迈入门,面前便乒乓两声多出两盘菜来,那兄弟俩一人站在桌子一侧,齐声道:“大娘先尝!”
她低头扫了眼桌上两碟荤菜。一片焦黑,不成形状,气味诡异。靳大夫人面带微笑,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拍了个响掌,惊声道:“差点忘了,原已和其他几位姨娘约好,小除夕这天念佛吃斋,不可进荤。大娘竟老糊涂了--真不巧,这菜留给你们哥俩吃罢。”
说完,双手端起那两只碟子,左右一换,正推到了各自的对面,施施然去了。
靳大夫人已然走远,桌前对坐的两人却丝毫不见动筷之意。靳珠环臂胸前,默不做声,盯了眼前那碟猪肉半晌。蔡申玉双眉紧锁,极为费劲地端详那盘鱼肉良久,用食箸戳了一戳,又讪讪放了回去。
“你说,要是衙门里的仵作来了,那银针会不会在这肉里变黑?”
“那针能插得进去么?”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