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石从八角重檐朱~红立柱大亭脚下逐渐堆高延展,直至伸出七八米处,堆砌成半米高的小山,一株古松植于其上,斜倚生长,亭亭如盖,半覆下方那座小小四角亭。
与大小两亭相对的是汉白玉石作桥连接的飘纱水榭,两亭一榭均坐有人,其中琴箫相合的古乐是从四角小亭飘出,亭榭则皆自水中延伸,如踏浪行舟,构思秀丽开阔,颇得江南园林精妙三昧。
这便是妙音亭了。
晚晴看过宅院布局图,她对妙音亭并不陌生。
妙音亭不是单指某一座亭子,而是从小山上的四角亭,至中间的八角重檐大亭,再到依水而建的水榭,组成整个视听构图。
妙音亭之所以称为妙音,是因为假山石上的那座四角小亭,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演出台,在那里不管是唱歌,还是演奏器乐,经过湖水和周围建筑的声学作用,声音会传播得特别远,听起来也格外美妙。
亲眼见过才知美,亲耳听过才知妙,图纸终究是图纸,哪里比得过实物呢,晚晴再次感叹中国古建筑的奥妙和意趣。
“小姑姑,你来得巧,有耳福呢,今天正好是是周末的音乐聚会,大家都在,十一姐姐他们难得凑在一起合曲子。”俞善珠引着二人往前走。
“哦,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了。”晚晴笑语。
晚晴说的是场面话,想她一个出身下九流风月地的小女子,能把书念到第一名,已是亏得她天资聪颖,鸨母罗如玉养她做摇钱树,只待她年龄一到,即送去夜场卖~身,她怎么会舍得花钱培养她艺术方面的修养呢。
晚晴对这些风花雪月的技艺十窍不通九窍,与章玥结下梁子的那天,她病中幻想自己能弹钢琴,落到现实也只有胡乱弹奏的份儿,中小学校开设的艺术修养课程,晚晴纵然很有兴趣学,可碍于家庭条件,她学得非常有限,和豪门大户子弟们常规修习的琴棋书画、古玩鉴赏等比起来,连皮毛都不如。
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从她最先接触的俞殷尚、俞皓,到俞家宅院的格局,再到俞善珠的待人接物,沉淀在他们骨子里的气派,哪一点不是丝丝缕缕地透了出来。
这样的家庭,最讲究学问、风雅、气派,她但凡露出点山鸡面目,受人轻视不说,还要沦为笑柄。
她那么说无非是不想被人看轻,装也要装出个模样来。
可是,晚晴忘了,她的表情太能唬人,况且,在俞善珠看来,能得她小叔公青眼,认作女弟子的人,必定有寻常人没有的本事和能耐,再者她刚见过晚晴的“妖姬”面目,不免被她所惑,心里对她有说不出的好感。
不知晚晴底细的俞善珠,因她神情沉稳从容,误认为她是行家里手,技艺尚未展露,俞善珠先信她七分。
俞善珠拍手轻笑,她一时嘴快,说漏了,“太好啦,那我就不为你担心啦,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
“我哪里有什么本事,你可别胡说,还没认亲呢,倒叫我先被人笑话。”晚晴佯装谦逊,心里却是一惊,觉出点味儿来,怎么,今天的认亲拜会竟然是鸿门会么?
他们是要做什么?
晚晴不觉看向俞殷尚,他亦是眉头微蹙,恰好望来,俩人对视一眼,即刻有灵犀闪过,尽在不言中。
“小姑姑,你别谦虚了。”俞善珠回头望着晚晴笑,酒窝深深,反正已经说漏了嘴,不妨再说点,“小皓叔和章玥姐都夸你聪明厉害呢,早上一到家里,就夸,夸一整天了,章玥姐还说你成绩出众,门门功课满分和接近满分。你要是没本事,小叔公能认你吗?他可是我们家的能耐人!”
俞善珠还有话含在嘴里没说,小叔公不但是俞家的能耐人,也是整个京城名流社交圈里的能耐人,旧时贵~族名门鉴赏习玩之道,他无一不精啊,都说他是真正的世家公子范儿,要不怎么叫他作俞六公子,能让俞六公子认作弟子,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俞六公子又是认干亲,又是认女弟子的事情传到京中,人未在京,先已成了京里的余兴谈资,人人皆知他眼高于顶,看不上凡物,非得是惊才绝艳的料子才能如此吧,更何况那弟子是个女的,于是,人人好奇他的女弟子是何等人物。
俞氏子弟不仅长于仕途,而且精于做学问,读书是一等一的好,个顶个地聪明,家族里出过不少治学大家。
聪明人最不服的便是别人比自己聪明,非要一较长短不可,曾经家里几个哥哥姐姐想拜小叔公为师,都被他一口拒绝,现在他认了女弟子,他们尤其不服,为难一下总是要的,说不定还要她出丑。
另外,俞皓和章玥可劲夸奖,夸得一群聪明人心浮气躁,吊足了人的胃口,所以,今次周末聚会的家庭成员前所未有的齐整,全是来见识小叔公的女弟子风采。
他们商量好了,要考较琴棋书画呢……
晚晴闻言了然,心里明镜似的,俞皓是好心,章玥嘛,除了“捧杀”,想不出别的合适的词儿形容,今天的拜会恐怕不能善了,都挖好了坑,只等着她往里跳。
事到临头,惟有见机行~事。
晚晴下意识瞅瞅俞殷尚,他亦是望她,嘴唇微动,无声言语,说了四个字“见机行~事”。
嗯,很好,想到一块儿去了。
俞殷尚三人的到来,俞皓首先看见,他笑哈哈地迎了上去,“小叔,你们可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诶。”
俞皓的笑声属于阳刚大将气度,缺少俞家男人特有的儒雅,笑声异常响亮,因此,他的笑声就像敲钟似的,惊动了亭台水榭里赏乐的众人,四角小亭内的音乐瞬间停了,八角重檐大亭和飘纱水榭内的人纷纷侧目而望,望着俞殷尚等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