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按照现在的推测轨迹,很可能是来混淆我们的认知的。”不等凡岐回答,留乐自顾自地低声琢磨起来,“毕竟谎言是需要细节的完善来使它变得具有可信度。”
假如徐山这个身份真实存在过,那么一定会留下作为人类的痕迹,譬如指纹、毛发,亦或是以印象和记忆的形式存在于街坊邻居的脑海中。
可理发店老板却说不出对徐山这一家三口人的印象,就连徐山本人也不经常和外人打交道,唯一看得出他们一家人行动轨迹的是留存在册的工作记录。
看似真实可信、有迹可循。
可一旦怀疑的种子深埋地底,当凡岐以洞察考量的目光回首挑剔一些细节时,那看似严密的逻辑链也会出现漏洞。
留乐直起腰说:“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对镜面人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而是第一时间回到徐山的出租屋把这里翻个底朝天,说不定会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活人居住过的痕迹。”
可惜她们错过了第一时间去验证,精神网似乎料定那时候的凡岐会相信镜面人的理论,因此这份自得意满会在现在成为一个急需填补瞒天过海的漏洞。
但结果也不算坏,起码在精神网想起来这茬粉饰太平之前,她们还是赶到了,不算很及时,但阴差阳错地和精神网派来的“人”正面交锋了,甚至还牵扯出了教义所这条线。
之前在教义所地下室发现的众多尸体,身份信息都已经查明,精神网当年背靠着掌握联邦生物信息数据库的财团,想筛选出合适的祭品轻而易举。
越是与联邦社会脱节的“透明人”,越容易成为砧板上的生肉。
留乐:“结果也不算太坏,起码我们都心知肚明,精神网也不是强大到可以控制、算计联邦的一切,构建这么宏大的一个泡影世界,它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是同等的。”
等她们出了出租楼,雨依旧没停,被灰扑扑建筑和缠乱电信切割出的天空碎片阴沉沉的。
留乐弯腰坐进后排,落座在凡岐身边,没过一会儿,恰巧两人的光环在同一刻响起,留乐垂眼看去,奇怪地发现屏幕上黑漆漆一片并没有显示联络人。
凡岐本来也要接通来电,冷不丁寂静的车厢传出微不可闻的电子提示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车门在没有经过她们允许的情况下自动落锁了。
出音口发出极其微弱嘈杂的声响,留乐下意识地觉得是光环出故障了,她正要把耳朵贴近去听,雪亮的刀刃自瞳孔一闪而过,光环被沿面割断,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道轻响。
骨锯如同削铁如泥的宝剑,瞬间敲碎了加厚的防弹车窗,留乐被人拎起从破破烂烂的窗口翻滚出去。
与此同时,悬浮车猛然刹停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撕扯着耳膜,几乎在她们狼狈翻滚到路边安全地带的一刹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留乐在雨水里滚了一圈支稳手臂,目光肃然地紧盯着在爆炸中沦为废铁的悬浮车,机器人驾驶员的头颅骨碌碌在燃烧的火场中滚动着,无机质的冰冷瞳孔像是警报器那样一亮一灭地闪烁。
在没有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情况下,仿生人轻易不会损坏,顶多是摔了几下零件松动。
但凡岐就没她这么完好无损了,手肘和掌心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出一片血糊糊的油皮,她像是被丢进对她虎视眈眈的野兽群里的一匹孤狼,警惕而带有凶性地幻视着周围。
留乐也发觉了什么,粗粝的藤蔓长长地衍生出来,缠绕拧结在一起,扎牙舞爪地在她们面前挡成一块严守的屏障。
“太安静了,这不太对劲。”
悬浮车爆炸的地点,刚好是在联邦最喧闹浮华的中心地带,淅沥的雨水里,被模糊成团团荧光的交通灯像往日一样运作着,路上却空无一人。
仿佛按照原有轨迹行动的零件在这一刻被拆解了,唯独剩下一个空壳。
留乐无缘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被凡岐轻轻拍了下肩膀,语气很沉,“看天上。”
雨水滂沱间,她下意识地仰起头,下一刻神情变得恍惚,惊惧之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惊心骇目的一幕。
灰沉沉的天幕中央撕开了一道细长的豁口,像是油漆积年累月慢慢脱落掉起初光鲜的颜色,天幕在一片一片地剥落。鲜红刺目的烈阳从乍一看像是空洞眼睛的缝隙里喧嚷挤出。
“滴滴滴——”
“温度过高,请及时转移至安全区域,二次警告,温度过高……”
这是仿生人自身携带的控温系统在尖利鸣警,周身感受到的温度以一种惊悚的速度在不断地骤升。
眼前的景象在凡岐的瞳孔中蒸腾起模糊的水汽,蒙了一层仿佛在融化的雾。
“不行,得找个能庇身的地方躲一躲!”留乐收回目光,震悚地看了一圈四周,她紧攥住凡岐的手臂飞奔向最近的建筑物,打算找一个荫凉的地方暂时躲一会儿。
可远处顷刻间塌陷下去的高楼让她顿时僵在原地,一圈圈伏倒的多米诺牌一般,随着最高的塔楼的崩陷,地动天摇间,落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是奔涌的怒潮高高没过他们。
世界在崩塌……
她有种被熔灌的铁水迎面倒倾的错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红肿刺痛,逐渐一寸寸溃烂。
事到如今哪里都不安全,两人避无可避,只能不停歇地飞奔在坍塌的世界中,等待这场阴谋的落幕。
提醒温度过高的警告声一次比一次尖锐冷厉,眼前的世界一寸寸融化似的模糊,仿佛死神斩落镰刀投下的冷漠紧逼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