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了一顿也不知道算是午饭还是下午茶的饭,雨淅淅沥沥地一直没有停,天色有些昏暗。杨一鸣发动车子,慢慢地开上行车道,他说:“丁子木,我送你回家吧,今天就别干了。好好歇歇,明天也该正常上班了。”
丁子木顿了顿说:“杨老师,我想先去福利院办点儿事。”
杨一鸣说:“那咱们先回福利院,然后我再送你回家,今天下雨,路上不好走。”
丁子木不说话了。
杨一鸣侧头看了他一眼,心里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今天看到丁子木时他就有点奇怪,因为之前丁子木明明跟他说过十一七天假他都要上班,怎么今天会休息?而且听传达室大爷那话的意思,丁子木昨晚应该是住在福利院的。
杨一鸣沉默地往前开了一段路,车子里满是压抑的气氛。丁子木越来越局促,他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车窗上挂满了雨滴,一滴滴水珠滚出陆离的纹路,纵横交错在玻璃上,折射出斑驳的光影,汽车的红色尾灯扭曲出纷乱的光线。车外,焦急烦躁的司机们在不断地按喇叭,嘀嘀嘀的声音挤进关闭着的车门,钻进耳朵里,在脑袋里一遍遍尖锐地回响着。丁子木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儿快,身体里骤然有一种类似失重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攥紧车门上方的把手,确定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可那种类似要飘起来的感觉还是越来越强烈。
丁子木不安地地挪动了一下坐姿,深深地靠进椅背里,他努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等再度张开眼时,他惊悚地看到透过车挡风玻璃上朦胧的水雾,一个八九岁孩子的身影从车前跑过去。忽然,这个孩子停住了脚站在车辆的正前方,他脸上惊恐和不安的表情透过绵密的雨帘和陆离的挡风玻璃,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丁子木眼前。
他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地贴近丁子木,死死地瞪着他。
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有泪,但是毫无神采,仿佛是个死人。
丁子木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被巨大的力量死死压在椅背上毫无动弹的机会,嗓子里连一丝呻吟都无法发出。他能做的,只是被迫看着那个孩子,绝望而濒临崩溃。
他,认识这个孩子。
☆、
杨一鸣把雨刮器的调到最大挡,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他们位于城区南部,这里地势比较低,每逢大暴雨时总会发生内涝,现在路面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积水。杨一鸣想到丁子木住的那片危房,估计情况不会乐观。
杨一鸣问道:“丁子木,你家那边没事儿吧,会不会淹水?”
“……”
杨一鸣等了几秒,发现丁子木没有应声,于是他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丁子木依然没有反应。杨一鸣抽空瞥了丁子木一眼,惊得一脚刹车就跺了下去,身后立刻传来一片抗议的车笛声。
“丁子木!”杨一鸣大喝一声,打了右转向灯,把车慢慢地往路边靠过去。
丁子木被这一声惊醒了,他觉得眼前一花,那小孩子的身影迅速溶解在水汽迷蒙的车窗玻璃上,同时觉得刚刚还死压在身上的巨大力量骤然消失了。扼在喉咙上的力量刚一消失,丁子木立刻大力地吸气,每一口都努力把肺部填满,因为太过用力,他甚至呛咳起来。
杨一鸣看到丁子木像被电击了一样颤动一下,然后就开始用力深呼吸,紧跟着就呛咳得蜷作一团。杨一鸣不知道丁子木这是怎么了,只在那不经意的一瞥间,他看到丁子木的眼睛瞪到最大,惊恐的神色藏都藏不住,鼻孔大涨似乎在努力呼吸,可从他涨红的脸色和微微发白的嘴唇上看,这个人应该是处于缺氧状态。丁子木用一个非常僵硬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是僵硬的,身体都能折出直角来。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偶人。
杨一鸣腾出右手来用力拍着丁子木的后背,一边踩下了刹车,把车子停到了路边。
“你怎么样?”杨一鸣解开安全带,靠过去扶住丁子木的身体。
丁子木摇摇手,他依然咳得抬不起头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杨一鸣吧车窗摇下来一点儿,让外面风凉风吹进来,车里的空气又流动起来,丁子木剧烈地喘息着,唇色倒是渐渐恢复了过来。
杨一鸣从纸巾盒里拽了两张纸巾塞进丁子木手里,丁子木擦了擦眼睛后直起了腰。
“你怎么了?”杨一鸣看着丁子木通红的眼睛问。
“杨老师……”丁子木一把抓住杨一鸣的左手腕,攥得死紧,攥得杨一鸣感到疼痛,他声音颤抖着,满是乞求地问,“你说过……我不是精神分裂?”
“不是!”杨一鸣坚定地摇摇头,“丁子木,你以前有没有过精神分裂症状我不清楚,未来会不会得精神分裂我也不敢说,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一定不是精神分裂。”
“可是,我又看到他了。”
“谁?”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认识他,应该还很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我刚刚看到他就在车里。”
“你‘看到’他在车里?”杨一鸣迟疑地问,他在“看到”这个两字上放了重音,他需要丁子木有一个准确的表述。
“我真的看到了,”丁子木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的眼神都是散乱的,但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看到他了。”
“他什么时候上车的?”杨一鸣试探着问。
“不,他没上车,他就是……突然出现了,不对,是我……我忽然就看到他了,那又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