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只开了一半,门外的女人长发挽起,一身做工精致的墨绿旗袍,蝴蝶盘扣的领子,虚握在身前的手里拿着一只缀满珍珠的手包,妆容素淡,却依旧令人移不开视线。
郑素贞已经四十五岁了,仍然是个难见的大美人。
岁月对她似乎没有起任何作用,陈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偏爱旗袍的女人是个阴天,她撑着一把少见的油纸伞,穿的是白底绣纹旗袍,她从雨中漫步而来时,整个矿山的男人都在那一刻爱上她了,谁也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那时比现在更加艳丽,不可方物,陈迹甚至还记得她当时用来盘头的银簪子,坠下的流苏随着步子在耳畔摇晃,每走一步,都好似有暗香透风来。
但陈迹每次看到她都觉得恐惧,因为她每次到来都会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不过令陈迹略感意外的是,这屋里见美女有如见毒蛇的不仅仅是他一个。
门只开了一半,秦翊和秦栎在看到门缝里露出的旗袍边脸色就变了——秦翊还只是惊讶地扬了扬眉,秦栎更夸张,连个过渡也没有,脸一下就垮了,不一会儿就凝重了起来。
那种全面戒备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看亲妈的眼神。
而开门的宋扬最严重,他一见郑素贞那张脸就跟吓破了胆的仓鼠似的,浑身抖颤不说,一个反手就把门往回一甩,直接把迈了一条腿正想进门的郑素贞顶了回去。
“哎呀。”门外一声吃痛的呼声。
秦翊:“”
秦栎:“”
陈迹:“”
鼻子这么一磕,一定很痛啊。
宋扬自己也傻了,手足无措地转过身来,一脸惶恐地求助于秦栎,下嘴唇碰上嘴唇,心急地想要解释什么,但就是吓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秦栎无言以对,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他:“看我干嘛?来不快把门打开!”
宋扬一听跟收到圣旨似的,立马回身握门把手,但这一个转身就好像把他的勇气耗光了,他没有马上拧开,宽大的手停在上面,抖得连他整个人都被带得颤栗。
好一会儿他才硬着头皮小心地慢慢旋开门。
陈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那么害怕过,好像门外面不是个长相美艳的女人,而是青木獠牙的恶鬼,随时随地都会扑过来将他的头咬下来似的。
郑素贞缓缓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斜倾,手交握在上,背脊挺得笔直,端庄得如同一具雕像。唯一破坏她整体美感的就是发红的鼻尖,这让她惯有的笑容也僵了。
不过陈迹倒觉得那么一磕把郑素贞脸上的面具磕破了,露出一丝裂缝来,显得有点人样了。不然总是皮笑肉不笑的,看得更瘆得慌。
是的,他总算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郑素贞身上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了——就是假。郑素贞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假,端着架子,她可能觉得这样能让她看起来更高贵优雅,但陈迹却觉得会温柔地弯腰摸着孩子头发笑的母亲更美丽。
现在,她坐在沙发上,连秦栎都站了起来,抱着胳膊背靠墙而立,宋扬正试图将自己这门板一样大的身子缩在秦栎的影子里。
陈迹歪了歪头,秦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仿佛提供依靠似的扶住了他的肩。虽然他也觉得秦翊对郑素贞有点隔阂,但没想到由郑素贞一手养大的秦栎也和她也不亲近。
黄昏的光微微黯淡了,屋子里却没人说话。
格外静谧的气氛里只有宋扬不安地往秦栎身后缩的窸窣声。
“不许动。”
秦栎低声呵斥了他一句,宋扬立马按了开关似的僵在那,脖子都不敢抬起来。秦栎见他那样又小声骂了一句:“把背给我挺直了,还是不是男人!”
宋扬立刻站成了一棵小白杨。
陈迹留意到秦栎虽然嘴巴上恶狠狠地骂着宋扬,但却将手背在了身后,任由宋扬像救命稻草似的两手抓着。宋扬好像真的吓得不轻,手上攥得死紧,秦栎手背上都隐隐浮出青色的勒痕了,但秦栎一声都不吭。
宋扬见到郑素贞就跟见到鬼似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不仅如此,连秦栎也是一脸警惕。这让陈迹觉得有点古怪,他偷眼往郑素贞那儿一看,她一开始看到秦翊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又收敛了眼中的感情,那一眼之后,她再也没有往秦翊的方向投来过视线,好像没这个人似的。
陈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秦翊一个人住在医院里,除了助理小田和公司的人,几乎没有见过别人来看他包括家人。
“我和父母断绝关系了,连名字都移出了户口。”
秦翊曾经这么说。
陈迹觉得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多了,那个他一片空白的九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家曾经大费周章将秦翊找回来,最后却又和秦翊断绝关系?这是闹着玩的事吗?如果早知道秦家要把秦翊扫地出门,陈迹一定会死死护住秦翊不放的。
秦家的人都好奇怪啊,陈迹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秦栎、郑素贞就不说了,连只是寄住在秦家的宋扬都让人一头雾水。
这么看起来秦翊反而是最正常的一个了,除了喜欢对自己做一些深度交流的事情,其他没什么大毛病。陈迹心里莫名有种感觉,与家里断绝关系一个人外出打拼的秦翊有很多事也不知道,他早早离家,仿佛歪打正着地避过了什么祸事。
郑素贞一直注视着秦栎,在留意到秦栎与宋扬交握的手时,脸上的笑一瞬间就消失了,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好像在克制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