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各自回归沉默。顾岐安把邋遢的衣物送进洗衣篮,出来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动静,寻了半天才发现梁昭在黑胶房里。人被储物架包围着,好奇心拉满地抽下几张,翻来覆去地看。某人在门口凝视,忽而,&ldo;我看你是好齐全了。&rdo;啊!梁昭被他冷不丁骇一跳,手里东西全掉了地,&ldo;你干嘛,走路不带声是阿飘嘛?&rdo;&ldo;那样我们也会有生殖隔离。&rdo;说话人走进来拾拣胶片送回架上。梁昭取笑,&ldo;你对这个孩子怨念好大。&rdo;当然,即便她嘴上强硬,也清楚无论是她还是顾岐安这个年纪,半路杀出个孩子总难免有怨。现如今的社会风气,谁愿意在最是享受的人生阶段被父母身份乃至家庭琐碎绑架?人生的底色本就至苦,再来,柴米油盐酱醋茶,又有哪样是加甜的?梁女士对昭昭的择偶要求不高,模样中看,身家清白,收入对衡,对她好就够了。最紧要的就是这最后一条,因为梁女士始终深信,再花哨的弯弯绕都比不过你被他放在心上。任何东西都可以从零开始经营,只有感情,多少得有个基础才能浇灌、种花、得果。过日子更不能光想那些空中楼阁的,要越低越好,低到地气里、日常处世里。结果呢,老母亲苦口婆心十几年,一夕之间,当女儿的就叛逆了两回。第一回梁女士认了,因为昭昭难得求情地说,是真心爱那人的,否则才不嫁。那份姿态梁女士很熟悉,当年她执意要嫁谭主任,也是如此。爱一个人爱进骨子里,就会本能卑微,也固执这份卑微是值得的。而这第二回,梁女士很难由着她来了。心里过不去的坎就是两家门第悬殊,昭昭又奉子,将来多多少少会受委屈。这些道理梁昭又何尝不懂。说实话,她清楚自己有多荒诞,甚至是抓马。不流孩子是因着谭主任的死影响了生命观,那不流,生下来然后嫁给眼前这个爱还谈不上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是另一个死结。进不得进,退不得退。怎么着都是个局。或许,濮素剖析得才最在理:大约你就是想借这个男人摆脱过去。灰败且抹除不掉的过去。想到这,梁昭问某人,&ldo;你那天建议我把孩子留下来。倘若我采取这个建议的话,你要怎么做?&rdo;顾岐安挨她极近,闻言瞧过来的时候,二人目光就短兵相接。他个头凌驾着她,说话间,梁昭能看到他微微起落的喉结,&ldo;坦白说,这么多年我对所谓的择偶以及婚配都没有具体规划。或许是不想,也或许是认为时候尚早,所以这一时间,我只能说是尽责任角度地给你名分,它无关承诺,且我堂而皇之地和你谈承诺,你也一定不信。&rdo;梁昭是个聪明女人,他从重逢那天起,就感受到了。&ldo;对。你不谈承诺我只当你是个渣男,谈了,那就是花花肠子的渣男。&rdo;&ldo;……&rdo;这女人嘴皮子太不饶人了。平心而论,属于顾家二爷生平最最避着走的那款。哪怕眼前的她,明眸善睐、妩媚动人,但他始终觉得坏就坏在那张嘴。爱不起来,顾岐安还是喜欢偏恬静点的。怎么化笼统为具象呢,大约,就像他记忆里某个不想再具名的人吧。那人回不来了、不朽了,也是他专用这间房间藏黑胶的根本原因。眼下,梁昭亦在好奇,&ldo;你从什么时候收藏这些的,藏了一屋子,得花多少钱?&rdo;口吻一如曾经问他,右手腕上的文身什么寓意:g≈q而当时顾岐安避而不谈,此刻也是模棱两可的口吻,&ldo;大学,被一位故人带的习惯。黑胶音质更原始保真,再说,人多少得有个砸钱且装腔的习惯,正如你们女人收集口红色号。&rdo;朝南的窗子挂烟灰色窗帘,月色在地上蒙蒙滤镜化。饶是他状似漫不经心又不想细说的语气,但梁昭能感受到,顾岐安眉眼十足认真,乃至是虔敬。这种神态她只有谈及谭主任才有。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在给裱进遗像里的人擦拭灰尘,必须加倍诚恳,半点轻浮不得。不知怎地,梁昭见状突然联想到,几个月前梁女士在广场舞社团里结交了个爷叔。对方是有意往婚恋发展的,很中意梁女士,也问她,介意黄昏恋嘛?梁瑛都阔别小鹿乱撞多少年了,乍一被表白,也禁不住雀跃。然而回头还是拒绝了,梁昭听后问她为什么,试试也好呀,那爷叔看着是个好人。梁女士说,好人是好人。但再好也比不过你爸,抑或说,活的人永远别肖想匹敌甚至取代死的人,因为后者永生了、不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