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某日午后他自睡梦中朦胧醒来,发现自己正枕在晏家?少主的腿上,早已不知道过了?多久。然而彼时?夏日正好,绿荫沁凉,他困意微消,仗着那人看不见,悄悄睁眼继续在人腿上耍赖不起。而那人却未曾察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肩膀,片刻后,指尖悄悄地抚向他的脸颊与?嘴角。那人惯来克制,表情也总是沉静无波,偏只?有那一刻,在季雪庭的身侧,那人的嘴角分明漾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然而,那个片段也终究被面前血色的疯子?击成了?往昔回忆里一点无法捕捉的碎末。季雪庭回过神,不由苦笑。“何苦呢。”他对着晏慈说道。然而昔日的晏慈自然是听不到这一声平静地劝慰,那个已经完全失常的男人脸上血泪横流,眼中渐渐蒙上了?不详的红翳,隐约之间,从院门之外传来了?无数凄厉惊慌的惨叫,但季雪庭压根来不及细听,那惨叫便戛然而止。回到房内,周遭的一切都宛若受热的白蜡一般渐渐开始扭曲,变形,回归了?山神庙破败阴暗的正殿。三千年前属于某位仙人的噩梦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留在原地的也只?有自始至终不曾走?出来的那个人。季雪庭目光澄清,看着那“晏慈”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伏在地上,身形崩坏,无数黑丝自他皮囊之下如同蛇一般蠕蠕而出,将他那具残缺不全的躯壳啃噬殆。最后,露出了?一个惨白的身影。那是……天衢仙君。面无血色,满头?白发的仙君身上依稀还萦绕着作为上仙的凌然仙气,只?不过也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满身鲜血淋漓,已是遭了?重创。如今看着气息微弱,几乎殆死?。季雪庭正在想这又是在干什么,暗影之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头?戴喜福神面具的男人。“季仙君,又见面啦。”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季雪庭便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之前胸口被割开的地方微微有些发痒。“啊,又见面啦。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季雪庭毫不客气地展露出了?遗憾之情,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思绪纷扰。很?显然,他之前对那面具男的认知有所偏差,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受人差遣的伥鬼之流,可?如今看来,对方实际上应当?是寄生在伥鬼之中的一道分神,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旦寄生的伥鬼肉身被毁,对方便可?立时?抽身,重新在新的躯体中走?来。这般神通,正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种。而且季雪庭看他所作所为,愈发不明白意欲何为。“好说好说。”面具男拱了?拱手,笑嘻嘻说道。“昨天夜里我动作粗暴了?些,结果差点得罪了?高人,还请仙君见谅。我家?主人也警告我啦,说我不该对季仙君这等清风明月的仙人动手,以后我是再不敢啦。作为赔罪,您看,我已经将三千年前那位薄情寡义,杀妻证道的负心汉,也就是这位天衢仙君给制住啦。”正说着,季雪庭便感觉到一股宛若蛇信一般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显是在观察他的表情。若只?看那面具男一举一动,倒是真的很?像下面人办事一不小心得罪了?大佬,为了?息事宁人,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想法设法来告罪求饶的样子?。再想想昨夜倏然出现的那暗影,还有暗影中的那人,这面具男如此害怕,仿佛也能说得过去。就是这告罪的方式嘛,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下一刻季雪庭便又听到那面具男道:“……还请仙君放心,这位天衢上仙,乃是如假包换的本尊,真不是我用傀儡假扮的。你也看到啦,他如今正身处心魔自噬之中,你若是愿意,只?消一剑,便可?彻底将他解决掉。不是我说啊,季仙君,这等机会?可?太难得了?,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季雪庭听着那人热情地推销,不由笑着反问道:“可?是,我干吗要杀他?”面具男听得此话,声音陡然变得震惊:“季仙君这就在说笑啦,实不相?瞒,我之前守在一旁,一不小心也看了?些你与?这位天衢上仙之间的前尘往事。在下是觉得,这等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白眼狼,不杀实在是叫人心生不平啊。季仙君,你放心,这瀛山之类灵气虚无,上头?也看不见,你在这里杀了?他,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这样一来,你也算是跟三千年前的事情做了?个了?解,而我也算是全了?礼数。季仙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