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躺在那个男人冰冷的怀中,轻声叹息道。“我真高兴……我也……真的好伤心……大厦将倾,我早就知道我……难逃一死……好在我死的时候,身侧有……挚爱相伴……”“阿雪。”晏慈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伤心却是……给我送来毒酒的……竟然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世界慢慢开始变暗。“晏慈,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一点点……”“我爱你,阿雪,自始至终,爱你入骨。”晏慈的手变得格外格外用力,用力到仿佛想要把季雪庭软倒下去的身体直接嵌入自己体内一般。“真的吗?”“真的,我——”……“只可惜,我不信。”本应软倒在晏慈怀中的季雪庭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冲着身侧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然后他身形一动,倏然起身,心念一瞬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雪练似的长剑,然后在那个男人来得及动作之前,便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阿……雪?”晏慈似乎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而那里却连一滴血都没有。“啧啧,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啊,对人下手之前好歹要做点功课嘛。”季雪庭平静地看着自己三千年前曾经刻苦铭心爱过的男人容貌,柔声低语道。“我们修无情道的人,早就不做梦了。”【修文】在那一刻,三千年前的旧宫,叛军袭来时震耳欲聋的呼喝,还有季雪庭面前那个俊秀苍白的男人,都在一瞬间凝固在了原地,随后慢慢褪去了所有的颜色。而同一时刻,季雪庭面色不变,手中凌苍剑宛若一道悄然而至,含着霜雪的风,斜斜劈开了整片虚空。在他的剑刃之下,整个世界倏然一暗——随后,宛若被人失手打碎的琉璃镜一般,瞬间化为无数水晶石屑般崩落的碎片。碎片缓缓落下,尚在半空便化为了缠绕着细小金光的烟云。随后消失。青州荒野之外破旧的茅草屋与小院再一次出现在季雪庭的眼前,同时,在他无比澄静的瞳孔之中,还倒映出了另外一道影子。无数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不断游走晃动,在夜色中一点点凝结聚合成似鹿非鹿的巨大兽形,相互交错的黑丝无时无刻在它的身体表面蠕动盘旋,让它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溢散在夜色之中。它周身漆黑,如深渊之底,偏偏头部伸出的树枝状的鹿角却惨白如同人骨,在风中发出“咔啦”“咔啦”骨节交错似的奇异声响。跟季雪庭之前斩杀过的许多怪物比起来,他面前的这头“黑鹿”外形地恐怖与狰狞程度都远远排不上号。然而,在对上它的那一瞬间,季雪庭的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扭曲。晦暗。混乱。嘈杂。怪异。……即便是已经在世间行走修行了三千年的季雪庭,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只怪物身上萦绕着的诡异气息。这玩意根本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妖魔,这玩意应当是……猖神。让世人甚至不敢以妖魔唤之,只敢尊称为“神”的怪物。【难怪……】季雪庭不由暗自感叹。也就是那上古传说中才提到的猖神才有此神通吧:甚至连作为仙官的季雪庭,都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它直接拉入了幻梦之中,甚至还被它窥见了昔时记忆,并且以之为基础重现了往事。想来那幻梦的作用便是撼动心神,若是道心不坚,恐怕早在他饮下毒酒的那一刻便会心智溃散,被永远纳入幻境之中再也无法苏醒了。只可惜,就像是季雪庭先前说的,即便是猖神所构建出来的完美幻境,对于修行无情道的他来说,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傀儡戏而已。真正的难题反而是在幻梦破碎之后……以季雪庭如今所知所感,这玩意的厉害之处,似乎并不仅仅是在操控人心这一点上:在看到猖神而微微分神的那一瞬间,季雪庭眼前忽然晃过几缕黑丝。他顿觉不妙,连忙向后跃去。下一刻,他周身剑光四溢,凌苍剑自行护主,斩断了数道企图缠上他的黑丝。如此这般又过了片刻,他才隐约觉得身体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腹部竟然已经多了一道长长血痕,如今整片衣衫都已经被染得通红。光只看那伤口便可猜得到,若是方才季雪庭躲闪不及时,现在恐怕都已经被拦腰截断化为两段了。更可怕的是,那猖神发动攻击时候竟然是那么无声无息,看似飘逸,实则迅捷无比,竟然连他都未能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