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倪从文厉声制止道,“暂且不说那人也身负武功,多年在皇帝身边侍奉早已见惯了各种阴谋诡计,你行险招就算成事,也会伤人害己。”“我早便说了,你根本无需将自己搭进去。老师仙逝我已哀痛万分,若是让他世上仍存的独子不得善终,我将来又有何颜面与他地下相逢?”付尘想起了无名山上谶言,阖眸道:“我本是将死之人,无亲无靠,父仇得报必会自行了断,绝不会牵连恩主半分。”“将死之人?”倪从文似察觉到异常,“……什么意思?”付尘不愿泄露天机,那些断言若是真说出来了只怕也难以取信,便诳道:“子阶自小身患隐疾,寿数无多。”“你太过心急,不是凭空赌上命就能办到所有,”倪从文摇头叹道,“老师之死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贾允在军中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力更是因其背后支立的阉党祸患,荼毒日久。屠杀他一人,只是仇者快意,可你甘心对更多像你一样饱受亲人离丧陷害的人无动于衷吗?”付尘低头不语,他听懂了倪从文劝他的意思。但他自幼随母流浪,后又被置弃山野,偶窥天数,得知此生将了。他自问从前,即便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善人,亦称不上什么恶人。惟这一年在京畿军中私下处置了不少暗来打探的阉党细作,但他自幼同山狼为伍,明白狼群尚以守护亲眷族群为先,因此那些害人的招数,不过是他手刃阻挠其父生路的手段罢了,他也甘愿挡下其中苦腥,哪怕他不同那些人相识相知,也愿意独自担负上这洗染不掉的罪名。可他心中无滥杀的念头,若说唯一恶念,便是放弃了原本或许可以以命搏命的快意恩仇,苟活于世,甘愿乞求正常人给予他的那一点点温暖同情。只不知是前因果报还是上天刻意玩弄,到达今日父母不见、皈依无所的苦境。他承认没有家国雄心、宏图远志,只愿与父母隐居世间一隅,从此安稳常乐。可他又做错了吗?他又凭什么以身犯险、做那劳而无功的英雄?愈思愈发无解,睁开眼不过还是一如从前。见青年不语,倪从文又循循善诱:“阉党祸乱是老师生前最恨,也是临走前未曾根除的心头祸患。如今太监头首中文有姜华,武有贾允。十年前阉党最盛之时,姜华所掌内侍省可代天子朱批,贾允更是借由煜王协掌燕国兵权,正是老师直言死谏,才逐渐压制下太监势力,增补科举官员入朝。但陛下感念旧人,姜华、贾允二人除削权之外并未受到根本清除,当年的阉党之危随时可能再次复发,如今内忧外患,若是不提早做出谋算,届时就有倾覆之危了。”“季展那边也时常听到他说及你的事,这一年中能挡下内侍省的专程来侧敲暗探的人可不容易,你做得很好。只是让你不惧杀人并不为让你开始滥杀逞凶,我是予你厚望的。”“再者,”倪从文将手搭在付尘肩上,沉声继续道,“彻底铲除阉患是老师生前遗愿,老师亦因此而亡,你若真想为父报仇便不可心急如此,任凭一时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你要知道,你爹生前所盼的到底是什么,起码,不会是让你在军中学会了武艺便去杀个人解恨。”“……我该怎么做?”付尘哑声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先忘记仇恨,取得他的信任,”倪从文捏捏他的肩膀,安抚道,“贾允如今唯一所恃便是他与煜王手中的兵权,如今煜王罹难,军权旁落,贾允有曾被削权旧例,即便以后暂代军职,也非长久服众之计。赤甲兵营里的那群兵痞都不是好说话的……所以我要你取得他的信任倚重便可,再不济,也不要先多生事端。”“一旦军权在手,剩余的阉人不过乌合之众,轻易便可扫除。”付尘沉默半晌。“如何……取得信任?”倪从文冷言道:“阉人不过一群伺候人的奴才,私下自然也喜欢听话乖巧的罢了……只是这过程中怕是要委屈你几分了。”付尘吞下心里翻滚的一阵恶心感,点头应下。翌日清晨,赤甲军营中迎来了京畿报到的二十新军。此前燕国各城翊卫中择选的两千兵士已经提前两日在营中安顿好,反倒衬着这群京城来的小二十众姗姗来迟。列队按指示进营后,所见来往兵士均在各自操练,没有人在意这批京畿来到的陌生面孔。唐阑走在付尘旁边,悄悄说道:“这赤甲亲卫看上去果真军容整肃,到底是真在边关杀过人的,个个都不苟言笑的,连看都不看咱们,好生吓人。”同京畿辅军里日常作训的懒散模样相比,差距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