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贺冲苦等不到贺母回应,失落出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一打开房门,便对上了一双泪水盈眶的眼眸。
那双眼睛说不上好看,可贺冲熟悉到了骨子里,盖因泪眸的主人是他日日夜夜相伴于侧的妻子。
陡然在贺母屋前见到朱大姑的身影,贺冲呆了一呆,愣愣问:“大姑,你不是休息去了吗?怎会在此?”
“我放心不下,睡不着,因而跟过来瞧瞧。”朱大姑因倾听了贺冲的剖心析肝之言,动容哭得满脸泪。
贺冲满腔怜惜地捧起她的脸,以袖为帕,温柔擦拭她眼角的泪水,问道:“你……都听见了?”
朱大姑点头如捣蒜,闻其柔音,簌簌落下的泪水愈渐汹涌,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哽咽道:“我乃粗鄙猪妖,即使同为妖类,大家也很是嫌弃我。唯有潘屠夫生前终日与猪为伍,愿意与我往来。故此,相识以来我一直苦苦隐瞒自己身份,害怕你知晓以后,亦会畏惧不喜于我。却不想你从头到尾统统心里有数,而明知如此,还愿意爱我娶我。此生能遇见你,我、我何其有幸!”
同类都说,终有一日,她身份暴露会遭到贺郎的唾弃,最终后悔莫及,惨淡收场。
她嘴上说着不会,实则内心常常感到惶恐。
可现今她终于可以坚定有声的说,天下薄情郎是多,可她的贺郎却是万中无一的良人,自己没有选错人!
“莫哭了。”贺冲凝望妻子的眼神,柔和得好像要滴出水来。“你又怎知,能娶到你不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朱大姑又哭又笑,倾身靠在了贺冲的肩膀上。
从茶水里观见此幅美好画卷,哪怕不是现场围观,柳青玉亦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甜腻腻的气氛。
乌眸笑弯弯,他欣慰道:“真好。”
柳青玉目不转睛盯着茶盏,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他的瞳仁里闪着星光,无意识露出了祝福而向往的神情。
慕云行专注于端量他的脸庞,素来清醒得过分的眸子沾染了几分迷离,似在沉思,又仿佛沉浸于某样情绪之中。
倏地,那唯一被他纳入眼瞳的人,深深锁起了眉头。
慕云行视线微移,落在了茶水上。便见贺母怒气冲冲飞奔来到门前,蛮横地破坏了贺冲跟朱大姑之间的美好气氛。
“你来干什么?谁准许你这妖孽来我门前的?识相的话,尽早离开我儿,不然明日天亮便将你妖类的面目告诸全村!”贺母粗暴地推开朱大姑,发指眦裂指着她威胁。
“不可!”朱大姑还未如何,贺冲便着急喊了出声。他正色再道:“请母亲切莫随处同人说起大姑的身份,否则会给家中招来灾祸的。”
“灾祸也是她的灾祸,与我何干?”贺母扯起嘴角冷笑,斜眼冷冷一睨朱大姑,巴不得她就此死了算了。
贺冲顿时感到一股郁气冲上心头,堵在胸口处,差点儿呼吸不过来。他压下情绪,强忍不适,依旧好脾气地说:“失大姑如失心脏,支撑倾塌,嫣知儿子不会一病倒下,随之而去?”
贺母气闷不已,没好气地谴责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竟要为一妖物弃我而去吗?!”
“儿并非此意,只要您一日活在世上,哪怕儿子做了鬼亦会全心全意奉养于您。”
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毕竟以他孱弱的身子,不能大喜大怒。一旦丧妻伤心过度,八成要倒下,九成得与世长辞。须知当年某次重病昏迷,他之所以可以挺过来,靠的不是凡间大夫,而是大姑的无私奉献。再一次重病,失了妻子的帮助,他不觉得能有大夫能把他拉回人间。
“你、你……你给我滚!”
贺母满肚子怒火,肝疼肺裂,压根儿听不进去贺冲的解释,盛怒之下拉着门扇,砰的一声巨响将他们夫妻关在了门外。
“相公……我……”
朱大姑忧心忡忡地瞅着贺冲,手足无措。
贺冲摇了摇头,牵起她的手缓缓离去,并道:“毋需忧虑,母亲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慢慢地她会考虑明白的。”
随着夫妻二人远去,柳青玉面前茶盏的水面影像雨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