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烈酒浇烧着理智,陆荣在鎏霄台的寒风中搂着怀中少女,一动不动。有种东西叫做信念崩塌,会让人不知如何自己处。陆荣发现自己年幼时一直抗拒的东西,如今已然宿命般侵蚀了他。他在父母的彼此背叛之下长大,曾一度自我厌恶,觉得脏,觉得屈辱,因而也最恨这世上不忠不洁之人。但他却清醒又深刻的意识到,即便江苒对他不忠不洁,即便她三心二意,一次次将他玩弄于鼓掌……他甚至不敢想像她除了薛芮临之外,是否还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然而哪怕已经如此不堪,她依旧是他心上唯一禁区。陆荣知道自己放不了手,半年前在玄武门时就已知道。那种心情就仿佛明知飞蛾不能扑火,却甘愿在火光中粉身碎骨。我知道你渣,可还是爱你啊。“陆潇白,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江苒抹掉眼泪后,用力掰开他禁锢在自己腰上的手,只想马上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但由于起身时起得太急太快又太用力,江苒的后背直直撞上了宫人手中的托盘。托盘里合盖的玉皿被撞翻时,滚烫的的姜汤一瞬洒了出来。伴随着宫人的尖叫,江苒只觉天旋地转。原本,她会被烫伤。然而电光火石间,和先前一脚抵上桌案带着椅子转向并稳稳接住她时一样,陆荣又一次以绝对迅捷的速度起身,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并带着她的身体转了方向。如此一来,滚烫的姜汤尽数泼在少年身上。玉皿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而姜汤洒在地板上,令陆荣转身时脚下一滑,倒下后后背正正抵上玉皿碎片。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江苒毫发无伤。碎片刺破锦衣,在激烈的撞击之下扎进陆荣腰背。少年身体轻颤了一下,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迅速以手撑地坐了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江苒也是这一刻才突然反应过来,陆荣身上的锦衣有多单薄。因为他用来御寒的墨孤大氅,此时此刻正披在她的身上。宫人当即吓得齐刷刷跪地,抖如筛糠:“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大……大将军,您受伤了……”因为被陆荣护在怀里,江苒倒下时是趴在他身上的。基于陆荣眼下半坐的姿势,江苒下意识抚上他的后背。却在抚到一半时被陆荣截下了,他说:“别碰。”江苒缩回手,宫灯之下,少女抚了满手的鲜血。……四下传来各种声音,琵琶乐声还在继续,大部分年轻人喝得颠三倒四,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最先冲过来的是姜赫,以及一些听到动静且头脑清醒的世家小姐们。望着自己指间触目惊心的血迹,江苒愣住了。姜赫吼完宫人去传医师后,蹲下身来查看陆荣后背伤势。只是粗略一看,便知玉皿的残片扎得很深,共有好几处,鲜血正汩汩流出浸湿大片衣袍。而受伤的当事人却在轻抚少女脸颊:“别哭,不疼。”庆功宴上大将军陆潇白受伤一事,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当是宫人手脚毛躁。只有江苒自己清楚,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若非她执意去送什么姜汤,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当晚医师替陆荣处理伤口时,江苒被拒在殿外。头顶冷月缓缓移动着,月光透过乌云在四下宫墙倾泻淡淡光辉,夜影安澜。“车架在宫门外侯着,你先回府去。”江苒盯着脚下的台阶出神:“不了哥,让我等等吧。”姜赫抱臂站在一旁,没再多说什么。当子夜迷雾渐起,陆荣终于从殿内出来,侯府的马车早已停在东宫门口。江苒想要过去扶他,但陆荣前后都簇拥着宫人。姜赫抬眼看过去:“如何?”陆荣走路的姿势与平常无异,嗓音干脆利落:“一点小伤,死不了。”姜赫点点头:“送你?”陆荣:“不必。”“行。”姜赫放下抱怀的双臂,看了江苒一眼,到嘴的“跟我回去”变成了:“回府时注意安全。”少女正解着身上的狐裘大氅,闻言嗯了一声,随后走去陆荣面前,将氅衣递还给他。仿佛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江苒不大敢正眼看他。而她手里的大氅,确实是陆荣的。之前在鎏霄台时,陆荣与那些世家子弟们推杯换盏,看似忙得不可开交,实则视线从未离开过江苒。隔得远远的,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她因为冷而轻抚自己的肩膀,看她与送汤的宫人说话……陆荣接过大氅,重新披回少女身上:“很晚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