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就想亲手除去的人终于消失,一朝了却夙愿,没有彻底的放松,却是长久的梦症。噩梦做多了的人,甚至可以对自己说谎:人不是他杀的。瞧,他对辜雍的儿子有多好,多器重。“本王这些年,确实知道不少内情,但也确实一直都在暗处冷眼旁观,与帮凶也无甚区别。”晋王腿跛,却总爱站着与人说话,他的语气充满唏嘘和嘲弄,“大梵将来或许繁荣昌盛,也或许哪天就会折在哪个姓薛的人手里。死后哪知生人事,那些个求长生的,到头来还不是进了地底下去。”晋王在京中的别院又阴暗又潮湿,仿佛深暗的沼泽里长出连串的腐藤,在华衣的内里,是一具被腐藤不断汲取着生命的迟暮之躯。可他竟目露享受,甘之如饴。“我说完了,你们走吧。”辜辛丞拉着弗禾走出别院很远,鼻尖都似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然后没过几天,就传来了晋王暴毙的消息。御医诊断后,都齐齐给出一个急症的结果。是谁授意,已不必多猜。季皇后已经荣登太后之位,她在宫里数次对辜辛丞视若不见,这天终于召了他。宫人毕恭毕敬地传来口谕:“太后娘娘让您把段公子也带上,一起说说话。”弗禾倒不觉得自己跟这个妇人之间有什么话好说,见着面,难道是要讨论讨论秘牢里的住宿条件怎么样,还是品谈品谈那几根针的效果如何。他自认不是什么肚里撑船的性格,不喜欢的人,也不会上赶着有好脸色。只能说,这一趟,他是陪着辜辛丞去,能时时刻刻见着自己,这人才能安心。晋王一死,梵兴帝的另两个皇子就又有一点躁动起来,季梳婷一人做薛缪的后盾,到底势单力薄,急需一个强劲的帮手。至少,能够稳下当今朝局。只不过,弗禾也没想到,他男人会这么能刚。一上来,就把要求摆得明明白白的。“姨母,拆秘牢,罢秘医,禁药人。”辜辛丞抬眼轻轻启唇,“您的荣华地位,将一生不倒。”季梳婷高高坐着,太后之尊,凤冠与冕服皆华丽无比,却差点维持不住端庄的仪态,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紧扣的手。“丞儿,你就当真恨我如斯?”辜辛丞答:“不敢。”季梳婷笑了:“你又有何不敢?”她的表情突然现出一丝奇异,“这世上,为了视若珍宝的人或物,多的是胆子大的人。”辜辛丞看了她一会儿,道:“姨母说得有理。”季梳婷顿了顿,竟是捧腹,笑得更加厉害。弗禾不明所以,与辜辛丞对视,辜辛丞摇头,示意他不要怕。弗禾:看来我的脆弱形象已经成功地深入人心。妇人的手指上戴着精美尖长的护甲,小心翼翼地捂着肚子,忽然哽咽起来:“你们都以为本宫忘了,可我没忘。我怎会忘……那夜大雨,孩儿一下子就没了,御医说我落下病根,终生无孕。”她涂着浓厚妆容的面容扭曲,藏着仇恨,“此恨,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整座宫殿的人都被清到外面,再无余人会见到季梳婷这般癫狂模样。弗禾与辜辛丞也只是静静看着,不出声。直到,一本经书被妇人拿起摔在地上,一张图纸散落出来,飘滑到弗禾的脚边。正面朝上,清清楚楚,看得分明。弗禾当然认得,这是他所作“心理图”的摹本。临摹的笔迹竟是非常熟悉。辜辛丞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点轻微的异样。“丞儿,你不该恨我,姨母帮你办成了一件大事呢。没有这张图,他才不会死得这样快。”季梳婷泪痕未干,满目得意,“说到底,咱们还是血脉共通的一家人。”良久。“姨母,我记得,这副图是被我私藏在了自己的书房里。”辜辛丞嗓音沉沉。“哈。”季梳婷抬手抚摸鬓角,微微地笑了,“你该发卖掉的人中,遗漏了一个小姑娘。丞儿,你的心还是很软的,与你父母很像。”弗禾想起了从前在辜府里专门给他留汤的那个小丫头。原来如此。辜辛丞不再说话了,垂下了眼睛。见状,季梳婷面露满意:“你的三个条件,我都会答应。三年内,一定办得妥妥帖帖。”她带着打量的深刻目光轻轻扫过弗禾的面庞,“退下吧,圣上那里,还有事情与你商议呢。”薛缪做了皇帝,本以为终于可以笑傲天下,哪晓得,还是经常在自己的殿里气得跳脚。给两个姐妹搞封号找驸马都不是大事,而那两个豺狼变的兄弟,一会儿冲他要钱,一会儿冲他要封地,全是昭昭的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