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红袍乃茶中极品,如何能吃不惯,自然是俗人糟蹋——”他还不曾说完,林纵便截断道,“即然如此,先生便借几个灵透小厮给我,免得暴殄天物,如何?”
“不过日功夫,我便送还,”她见沈安时一时哑然,似是十分痛惜,又道,“再加半两这大红袍——”
“也罢!”沈安时喜得脱口应承,他自觉失态,轻咳一声,又缓缓笑道:“只爷日后莫后悔。”
“我不似先生一般嗜茶如命,自然不觉这大红袍如何要紧,可如今我却有一件心爱之物失落他人之手,先生在京中多年,可否指点一二?”
沈安时听她语气郑重,不似方才随便,也收了笑容,正色道:“爷是想要——”
“楚——”林纵抿紧了唇,目光在梁间繁复的行龙花纹上盯了许久,才又一字一字道:“京南楚家。”
腊月二十八日,林御和林绶车驾返回京城。
楚邕这一日午睡方起身,便听得沿途锦障俱已被撤去,喜得对管家道:“还不快准备车马?”他停了停又道,“你记得把嫣然也叫来,再去回夫人一声,就说是替她去宁化寺进香。”
这宁化寺乃是世宗皇帝为其母孝成皇后所建,近百年下来,王室俱极重视,每邀高僧驻锡,广开方便,多有灵验,故此寺院虽在雍陵附近,香火却极盛。嫣然才满百日,楚夫人抱她到寺里佛前请了寄名锁,年年更换,这一年嫣然未归省时,楚夫人便谋划着必要让嫣然亲自进香换锁,到佛前洗洗晦气。她素来崇佛,又爱女心切,饶是楚邕嫣然俱是鬼神不论的人物,也经不得耳边日夜唠叨,见此时驿道通畅,恨不得立刻走一遭把这事了了才是。
那驿道新近翻修,坚固平实,不过一个时辰,一行车马便到了宁化寺前。
楚邕陪着夫人在大殿上了香,见一老一少两个僧人捧着一个紫缎木盘过来,知道必是那寄名锁,他素不信佛,见到此番情形不欲久留,想起戒律院首座惠成素来相熟,棋艺颇精,便带了个家人,向后院而来。
他才进戒律院门,便闻得隐隐茶香,直入肺腑,却见两个少年,正在廊下煎茶,想是正值紧要,听得声响,也不抬头,倒是惠成身边的小沙弥迎了上来。
楚邕细细品这香气,觉得自己虽有印象,却不甚深,再也想不起来,他家世豪富,又好享乐,这般情形却是头一次遇见,不由得好奇,见那小沙弥请自己禁声,知道是惠成这棋痴下棋时的惯例,也不以为忤,缓步进了禅房。
禅房里极为安静,除了两个随侍的沙弥之外,只有两人对坐棋盘两边,一个四十余岁年纪,形貌削瘦整肃,正是惠成。楚邕见他执子皱眉,似乎思索甚苦,转眼见对弈者却不过是个少年,又是一奇。他先不忙观棋,只细细打量那少年,却见他年纪与嫣然相仿,眉目清俊,只仿佛脸色略苍白些,又见那少年棋风凌厉,虽少些历练,竟与惠成杀个平手,不觉暗自点头。二人又杀了片刻,楚邕见惠成步步紧逼上来,那少年似是招架不住,眼见右上角一片黑子已被包围,徒待宰割,少年却恍若不觉,脱口便道:“右上角——”
少年微微一笑,却不去解救,楚邕眼睁睁见黑子兵败如山倒,不由得暗自叹气,又不好再插话,不料几手之下,形势急转,空出右上角后,黑子反而腾挪如意,十几手下去,二人又成胶着之势。
看到此时楚邕反倒有几分心惊起来,他见这少年棋路虽也算得堂皇正大,却凌厉狠绝,少留余地,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这人虽锦袍玉带,必是世家子弟无疑,但模样举止,却如那茶一般,心头仅留有几分印象,再也想不起来。
莫非是新近来京的外州子弟么?
他正沉吟着,忽听那少年对自己道:“多谢楚大人提醒。”楚邕一惊,缓过神来才知棋已终局,却是这少年输了三子。
惠成此时方想起来请楚邕落座,他手里犹自握着棋子,对那少年笑道:“七爷棋艺果真不凡,只怕再过几年,贫僧这禅房便要输给七爷了!”
“七爷”这两个字一入耳,楚邕便是一惊,面前却不露声色,只见那少年微笑道:“可如今还不是我输了?别的不说,大红袍乃是一等贡品,便是父王也少见,这一壶茶也抵得过你这房子了罢?”她说着又是一笑,起身对楚邕深深一揖,道:“楚王世子林纵,见过楚大人。”
她尽自颇为有礼,楚邕却觉心下一寒,只面上一副若无其事。不多时,廊下两个少年把茶奉上来,楚邕细细品着,茶香入口,方想起来这茶只在一次上元节御筵上尝过,那一次上元节,林绡也正如此时林纵一般,坐在自己不远处品茶谈笑,却也都自己如手里这茶一般,锋芒不掩,气度夺人,想着当年情景,心下又是一寒。
此时林纵放了茶盏,略略踌躇了一下,问道:“嫣然可还好么?”她语气虽漫不在意,但楚邕阅历极丰,早看出林纵投过来的眼神极是诚挚,似还带着几分急切,竟似与嫣然在府中谈到她时的情景一摸一样,又一个念头浮上来,只觉寒意逼身,心也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to子玉大人
得大人一评当真幸甚。因近日要出门日,只把昨日的存稿放上来,作为谢礼吧。
等出门回来,必当详细回复。
林错拜上。
ps:附上《纵横》第一部《权臣》的题目总汇。
念奴娇
冠盖京华,算如今,屈指荣辱几歇。底事君来,相识醉,颠倒阴阳日月?七夕偷会,重阳私语,心意悄然结。千里江山,恰逢风华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