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宁一直坚信,血缘亲情是永远割舍不掉的,如她和她的父兄,虽然她的父兄待她不算好,还想过拿她换钱,但那又怎样,出了事她唯一可以信赖依托的人就只剩他们了。姚小宁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云露华都门清,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可悲,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那么姚小宁的可恨,恰恰是从根源上的可怜,她会成为这样的人,都取决于她从小到大,遇过什么样的事,见过什么样的人,受过什么样的待遇,这些一点一滴融合塑造成了她,众生百态,当是如此吧。但很可惜,云露华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做不到割肉啖鹰,以身饲虎,那一套嫡母不嫡母的说辞根本动摇不了她,她也不会吝啬于再落在一个不容庶女的恶名。她让金凤把姚小宁客客气气请出去,然后闭上门,那头拍门声起初很大,后来见实在没动静,渐渐息宁了。陆渊当晚来用膳,席间很安静,只能见银箸和瓷碟偶尔相碰一声。都是礼教的笼子里长大的,不着调和脾气坏且归一码,用膳时真真是能都做一点嗦汤嚼肉的声音也没有。他在等她开口,但一顿饭快用完了,平日里动不动对他横眉怒视的云露华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用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不像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该是吵吵闹闹,她越是这样乍一下静下来,陆渊越是心里打着鼓。终于,他夹了只酱汁肉丸放她碗中,开口道:“你近来瘦了,多吃些肉。”他今日在外周旋了一整天,话说多了,嗓子也有些干涩,声音里透着点沙哑。她说好,用箸头撇了点肉沫子吃了。又是一箸子鱼肉,“吃鱼,这鱼很鲜嫩。”“好。”再是一箸子玲珑虾,虾须还滴着浇过殷红的樱桃汁,“这虾酸甜,滋味不同。”“好。”不一会儿,又有一勺攒丝鸽蛋,“这个也好”啪嗒一声,云露华突然放下银箸。陆渊手几不可微的抖了抖,然后,那鸽蛋就这么从桌子一路顺溜溜滚到了她的衣服上。云露华手压了压额角,深吸一口气,“陆渊,你到底想干嘛。”陆渊说没啊,手摸到袖口,云淡风轻道:“看你瘦,给你多吃点肉补补。”上回说胖的是他,这回说瘦的也是他,云露华拍案而起,刚一起来,陆渊从袖里摸出一张帕子给她擦身上。他很高,平站着只能屈下腰来,头微微垂着,从云露华的角度上看,只能看到密密的乌睫在颤动,还有那一点高挺如玉的鼻尖。陆渊擦得很慢,云露华低头看着他,很想蘸墨在他鼻子上画个王八。他轻声说,“你生气就好,就怕你不生气,方才那样倒叫我心里没底。”云露华笑了,是被他弄气的,“你人说话真有意思,合着你就盼着我生气,我不生气你也非要把我弄生气,是不是看见我生气,你就很高兴?”她身上所穿都是金线银织的好料子,正是秋老虎的时候,衣料皆是透气轻薄,是缎坊里专门织成的湖锦罗,这玩意儿舒服是舒服,就是一旦沾上杂物实在不好擦,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晕洇开一大片。陆渊擦得很仔细,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哪儿的话,只是你不是那样安静的人,却突然能静下来,恐怕心里是存着十分的气,这气不能老憋在心里,得及时发出来,要不然会短命的。”这又咒上她短命了,云露华错着牙槽咯吱咯吱,“那我得离你远些,反正我见到你就生气,我还得长命百岁呢。”擦好了,陆渊直起腰来,拿帕子拭手,“那可不行,我虽然老让你生气,但我也能让你把气撒出来呀,你要是离了我,往后遇上生气的,又没处撒,那岂不是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憋死。”云露华抱臂冷笑道:“别介,我要是离了你,肯定不会再生气,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扰我,哭着闹着绑着要我收女儿,我日子不定过得多舒服自在。”陆渊沉默了一下,“她说她的,你不必搭理。”说得轻松简单,一句不必搭理,好像就能将这事彻底隔住了,但人是活的,不是说不搭理她就能不存在的。“陆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处理姚小宁。”她没说安置,而是说处理,姚家父兄这事败露了,姚小宁就像是一颗废棋,毫无意义,要是姚小宁也参与其中,那大可挥挥手将她赶出去,但偏偏她还是个不清楚的,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如鲠在喉。陆渊捏紧了,又将微微蜷起来的手指松拢着,抿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