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皇后舅母便出身裴家,乃是宁国公的长女。若按辈分,舒明悦应随皇后称呼,喊宁国公一声外祖父。想了想,舒明悦决定去大殿看一看。后山的客房离前殿颇有一段距离,走了没几步,雾气忽然涌了过来,视野白茫茫一片。山里天气多变,想来又要下雨了。舒明悦看了眼天色,提裙穿过廊庑,抬眼间,忽然瞧见转角处走过一道熟悉身影。那是……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因为周围雾气浓,那道身影消失的很快,倒更像是一场如梦虚幻。“站住!”一声急切的呵斥,舒明悦立刻提裙朝前方跑过去。廊庑倚山而建,九转十八弯,但好在只有一个方向,不消一会儿,那道身影便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舒明悦步伐更快了一些。青石板漉漉湿滑,下台阶时脚下踩了一空,舒明悦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下一刻。她扑入了一个宽阔硬朗的胸膛,撞得鼻尖酸酸,眼泪汪汪。他皱下了眉,伸手把她掰开,然后不着痕迹地蹭了下衣衫,往后退了一步。舒明悦却无暇顾及这些,连鼻子也顾不得揉。“你不在北狄,来长安做什么?”她往前一步揪住他衣袖,咬牙切齿地问。威胁(修)我找到你了。裴应星原本以为是个莽撞的小姑娘,结果听到她说的话,顿时神色危险地眯了下眸。他抬起眼打量她几息,漠声道:“你认错了人。”认错人了。四个字砸入耳朵里的一瞬,舒明悦的手指怔怔然一松。眼前男人着一身墨蓝色锦袍,金玉带钩,腰间戴着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山水佩玉,和记忆中阿史那虞逻的装扮完全不一样。容貌也比记忆中的年轻。是了,现在的他也不认识她。舒明悦心底的冲动和震惊一刹那间退去,上辈子的爱恨情仇化作暗礁下汹涌的波涛,深深藏匿,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后知后觉地腾起了一抹恐惧。他乔装来长安做什么?她这般莽撞地道破他身份,他会不会为了掩人耳目杀了她?这绝对是虞逻能做出的事情。四下寂悄无人,树叶摩挲,簌簌作响。春风穿廊而过,叫人脊背发寒。佛寺依山而建,走廊往左三丈远的地方,便是奇石嶙峋的山崖。杀人抛尸的绝佳地方。舒明悦浑身登时僵硬,身上细小的汗毛竖立,咽了咽喉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我、我认错人了。”“是吗?”裴应星直勾勾地盯着她,微笑问,“姑娘把我认成谁了?”这个语气……宽大袖口下,舒明悦的手指慢慢紧攥,脑海如一团乱麻,仰脸瞧见那张神色陌生冷然的面容,眼圈忽然控制不住地红了,“我……”他怎么能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她?抑制不住地哽咽一声。裴应星:“?”“……”眼瞧小姑年先是咬牙切齿,后幽怨含怒,现在又一幅委屈可怜的模样,直把裴应星逗乐了,唇角一扯,敛了眼底的森森寒意,“你哭什么?”舒明悦也不知道。如果说她对姬不黩全然是不甘和愤恨,那对阿史那虞逻则完全不一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三年的日夜缠绵,并非全然是作假。那天,她当着他的面把匕首捅进了乌蛮心窝。血流了满地,粘稠而刺眼。场面一片混乱。她知道。从那一刻起,两人就再也没有未来了。那是一场无人能解的死局。可是在心底隐秘的角落,她仍然在渴望地奢求一个可以圆满的结局,然而事实永远是那么残酷。在最后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舒明悦扪心自问,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见虞逻一面吗?当然不是,她想见,她想他能再来哄她一次,又或是来告诉她,战火已经结束了,大表哥其实没有死,他也不会怪她捅了乌蛮。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舒明悦的手指微微蜷曲,下意识地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她那时,本来还有一个消息想告诉他,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她原本以为重来一世,自己已经放下过往,可当自己再一次明明白白地见到他时,才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根本放不下。就像刚才,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叫人把他抓起来,而是激动上前,质问他为何来长安。为何来长安?来寻她吗?可能有一瞬间,她曾这样期待过。不,不可以。她不能这样想!舒明悦思绪回笼,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狠狠抹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