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眼看她一副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失笑的抱着她晃了晃,“朕一时听得入神,想着你年少便如此辛苦,真是可怜见儿的。不是恼了你,可别吓着了。”说着吩咐进忠,去他的私库拿了上好的歙砚赏了她,又许了她继续临他写的批注。
喜得卫嬿婉再三的谢了恩,惹皇帝又笑了她一遍,见她面上红红带了赧意,贴在他身上扭股糖一样撒娇,一把抱起来去了内室。
夜色渐渐深了,万籁俱寂。今日李玉轮休,进忠立在窗外值夜,赏赐早就送进了永寿宫的库房,他低着的眉眼抬起来,目光悄悄扫过紧闭的窗棱,一双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熠熠发光。
第二天皇帝在养心殿批折子的时候,看着内殿里因时令摆上的迎春花,想了想还是让进忠走了一趟永寿宫。结果进忠很快就来回了话,说炩妃娘娘谢皇上隆恩,不敢再劳动花房费力翻种,迎春柳也很好,谢皇上惦念。
皇帝听了摇头笑了笑,也没坚持。又赏了新缎,并两个针线嬷嬷,说给炩妃裁几件新衣。
进忠这大半晌全在养心殿和永寿宫中间穿梭,李玉拿眼横他他也全没在意,他腿都要跑细了。直到下午皇帝去了皇后宫里,他才换班得了空休息。
进忠揉了揉酸胀的小腿,一偏脚转进了永寿宫后面的小门。
“皇上惦念您,您干嘛不领情呢?白费了奴才的一份心,特意找花房搬了一盆迎春花去养心殿。”此时的进忠贴在卫嬿婉脚边,捧着一小碟子脆冬枣,给她一颗一颗的递。
坐在上头的炩妃娘娘张嘴吐了啃完的枣核给他,又从他手里接了一颗在指尖转着看了看,莹润饱满,好像进忠公公圆圆的脑壳。她抬眼不满的盯了进忠一眼,仿佛是在看王蟾,日常嫌弃他蠢笨不懂事儿的样子。
卫嬿婉懒得开口,只把手里的枣子当进忠公公的脑壳啃。
进忠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脑子里转了转,“您没种错花儿?”进忠甫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眼前这位可在花房待过不短的日子,“奴才蠢笨,让炩主儿笑话了。”
直到进忠被炩妃娘娘轰走,也没得着这位正主儿一个好脸,他躺在庑房的床上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这是哪儿不对惹了这位平日里好心好性儿的主儿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去翻花草集,既然问题出在花上,那他就查查这花到底是哪里的精怪。
进忠查完了,他更睡不着了,捧着一本花草册子似是有点儿傻,咧开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花没问题,人也没问题,他傻乎乎的还想着法子要给她换了花,现在只想给早晨吩咐花房的那个自己一脚揣进护城河里。嬿婉生气了,不理他,嘿嘿。是他蠢、他笨、他才疏学浅、孤陋寡闻。
他看着花草集里迎春柳的那一页,图大字小,密密的写满了名称、习性、花叶如何、根果如何入药,如何栽种、如何养护嵌在批注里边边角角的小字,不仔细看都会略过去。
他小心眼儿,看永寿宫一侧爬满墙的凌霄花不顺眼,每回都不乐意从那花阴底下过,宁肯顶着大太阳走另一侧的路去宣旨。可那是嬿婉封妃以后,皇帝赏下来的,谁也换不得。
他也不敢跟她抱怨,怕惹了她不快。有次赶上他奉了赏赐去,炩主儿从外头回来瞧见了,也没说什么,只叫了他进屋喝茶凉快,然后也像今晚似的这么瞅了他一眼,他还以为她恼了。
进忠又摸了摸书上那几个字,心里满满涨涨的,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永寿宫的内殿。
“注又名:金钟花。”
【嬿婉:挖坑挖的很开心,李玉走你~】
【进忠:还是炩主儿疼我~】
谁还没有个少年郎了?
咱们这位皇上还是有些子真性情在身上的,他在潜邸时虽不太受宠,但因着世宗皇帝后宫妃嫔屈指可数,皇嗣人丁稀薄,当今皇上的兄弟本就不多,还被先帝爷发落了顶在头上的那个。后来没经过太多波折就做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年级又轻,是以还留着些少年心性。与继后虽性子不甚相合,但念着青梅竹马的情义,总是对她颇为忍耐照顾。
但众星捧月的至高之位坐久了,总是免不了独断专行的。卫嬿婉歪在新换上了玉席的坐榻上,一边吃着镇的冰冰凉凉的西瓜一边琢磨,身边描金扭丝琉璃缸里放着的是内务府刚分下来的冰。今年夏天来得早,前几日皇上来永寿宫的时候,看她热的就穿一件单衣躲在内殿里叫春婵澜翠打扇子,还热的直冒汗,特准了恩旨,多拨给她了大块的冰,在永寿宫里用上了贵妃位份才能有的冰山。她表面上欢欢喜喜的谢恩,一副情真意切感念皇上恩德的模样,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这是借了寒香见的东风。
皇上觉得是她之前出的主意好,又兼着她跟皇后前后脚的去劝了寒香见好一阵子,虽不知到底是谁的话起了作用,但是皇帝终于得了美人,她差事办的他很满意。一扫之前的烦闷暴躁,皇帝在宝月楼乐不思蜀了好几个月,心里畅快便爱赏人,连带着她也得了不少赏赐。
虽然皇帝居然半年了还是一进后宫就往宝月楼跑,惹得满后宫怨声载道,但是卫嬿婉只要有好日子过,也就不那么在意皇帝到底一个月能来几次她宫里。宠爱,长久不衰可比烈火烹油要好。
卫嬿婉想起半年前寒香见初承恩泽之后,第二天依制来拜见皇后和后宫嫔妃的时候,众人的脸色真可谓一言难尽。寒香见不曾愧对她的名字,名副其实的冷美人。寒族服饰穿在身上时,她是天山云宫中的精灵;大清的宫装穿上身,那就是万艳千红之中的一株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