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跟养心殿里的死士和宫人不一样,不是知根知底在眼皮子底下培养的。
御医看诊,都是七八个一起,留下脉案,若是食用乌香丸被看出来,记下来传出去,给都察院的御史们知道,那群御史怕是都要疯了。
言官的嘴跟刀子似的,谁都敢捅,还以死谏为荣。
流言可畏,可撼动人心——就如萧弄分明是驻守边关抵御外敌之人,但稍稍扭曲一下风声,那群言官不就天天急吼吼地弹劾来弹劾去么?
寻常人是很难扛过的,萧弄倒是个例外,他丝毫不在乎旁人是怎么看他的,跟御史对骂多年,脸皮愈发精进了。
但老皇帝不一样。
当年他登基之时,那群言官就为康文太子上书,要求彻查康文太子病案,聒噪得很,什么都敢说,话里话外,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得位不正,残杀太子。
杀了一批又
一批,越杀越按不住。
老皇帝沉着脸,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要想让那群人闭嘴,乌香丸之事就绝不能泄露出去。
隔日一早,钟宴笙醒来的时候,就听冯吉道:“昨儿夜里陛下传唤了太医院,似乎是病情加重了,今儿个一早德王又来献孝心了。()”
钟宴笙还发着困,慢吞吞地哦了声。
果然,老皇帝也怕给自己吃死了,不敢多吃。
被冯吉伺候着洗了把脸刷了牙,钟宴笙坐到饭桌前,胃里泛酸。
宫里的饭菜真的很不合他胃口。
小殿下尝尝,光禄寺今日的膳食好像与往日不太一样呢。()”
京城有四大名实相违的不靠谱,便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尤其光禄寺,出了名的难吃。
钟宴笙不太报希望,眼一闭,想着能填饱肚子不饿死就行,尝了一口,动作顿了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今日送来的早膳很合他胃口,与以往的全然不同。
很像……很像他在王府吃过的。
钟宴笙陡然想起,他前几日跟萧弄抱怨了宫里的饭菜难吃,萧弄只是点了点头,让他再忍几日就好了。
他还以为萧弄的意思是再挨一段时日,把老皇帝弄死了,接他回王府吃好吃的。
原来萧弄是默不作声地安排了人,进光禄寺给他弄吃的吗?
钟宴笙心底暖暖的,难得多吃了点,回宫后用了头一顿饱饭,吃完心情颇好,捧着腮坐在窗前,观察着养心殿的进一步情况。
老皇帝一日连诏了三次太医,灌了四五碗苦药,才勉强将咳喘之疾压下去。
咳喘的老毛病是压住了,乌香丸的瘾却发作得比以往都要厉害,老皇帝的状况不好反坏,萎靡而乏力,精神时常恍惚。
听说了老皇帝的状况,德王安王景王便时时进宫,做病床前的孝子。
钟宴笙也跟着穿着康文太子喜欢的素色,跑去养心殿凑热闹瞎晃悠。
不知是不是长期食用乌香丸,老皇帝有些畏光,哪怕是白日,屋里的窗帘也是挑下大半的,寝殿里昏昏暗暗的,钟宴笙的脸庞又格外雪白,无声出现时,就像一抹阴魂不散的幽魂。
老皇帝瞳孔骤缩,发着寒战,满头大汗,脑子里高度紧绷,在看清钟宴笙的脸那一瞬,情绪异常的暴怒起来:“滚出去!”
这是老皇帝第一次褪下伪善的面孔,对钟宴笙爆发出情绪。
服食乌香丸久了,若是发了瘾,便会是这般,易怒发抖寒战……全对上了。
看来老皇帝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钟宴笙心里大喜,面上惶惶,很委屈似的又退了出去。
同样大喜的还有德王,前几日老皇帝让他给钟宴笙挑个温善知礼的世家女,他简直快气疯了,现在见钟宴笙被呵斥离开,觉得钟宴笙八成已经失了宠,心里喜滋滋的:“父皇,儿臣又为您寻了新的药方,明日就给您送来,对了,世子的亲事…
()…”
见他这么没脑子,裴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连惯来低调沉默的安王也诧异地偏了下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皇帝就黑着脸,将田喜递过来滚烫的药茶往德王脸上一泼:“滚!”
裴泓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