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瀚玉端坐于轮椅之上,虽行走不便,却丝毫没有那久卧病榻之人的憔悴窘迫,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气度洒脱超然。他微微一笑,望着宋氏父子,那份上位者特有的贵气与威压,竟生生的压了这主家一头。同往日见国公府里那几房主子不同,宋大年是打从心底里觉察,眼前之人绝非易与之辈。甚而,恍惚间,他有种在面对昔年老国公爷时的错觉。外头有几个小猢狲看着热闹,自宋家篱笆下的洞钻了进去,顺着柴垛爬到屋子上头,偷听了半日,被送茶过来的杨氏觑见,撵了下去。这几个小猢狲出来便嚷嚷:“那位老爷要娶桃儿姐姐哩!”众人听了,见果然如此,顿时一阵咂舌。有夸赞宋家闺女好福气,这一下就跃上高枝儿了,艳羡不已的;亦有嫉妒有加的,瓮声瓮气的说那位爷看着身份贵重,却是个瘫子,日后咋过日子。倒是那些村中少女,未嫁之身,正是怀春之龄,望着郑瀚玉那如玉姿容,在一村赤膊老爷们堆里,更显得鹤立鸡群,不由心向往之,暗自羡慕宋桃儿,甚至恨不得取而代之,都道若是将来夫婿能有如此容貌,那怎样也是甘愿的。宋大年清了清喉咙,镇定了心神,说道:“四爷能看上我闺女,那也是她的福分。然而,当初老国公爷厚爱,与我家定亲的,可是贵府上二房的少爷。倘若我没记错,他应该是您的侄儿。这……这不是乱了辈分么?”郑瀚玉莞尔:“小侄今日前来,是为自身求娶令千金,与当年父亲所定,并无关系。”宋大年与宋长安面面相觑,郑翰玉这意思,是把他老子定的亲给否了?宋长安禁不住脱口道:“郑……四爷,您这话,感情国公府是要退亲么?”如此倒也好了,郑瀚玉求亲的事暂且不提,他们本就想把国公府的亲退了,对方先提出来,倒也省了一番力气。郑瀚玉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封帖子,放在了桌上。宋大年满腹狐疑,拿起打开一瞧,顿时满面惊喜。这帖子,赫然便是当初送到国公府上的宋桃儿的庚帖。郑瀚玉望着宋大年的神态,但笑不语。上一世,从和桃儿闲谈之中得知,宋家对这门亲事其实并不乐意,只是当初的他们并无选择。之前,宋家被提亲之人踩塌了门槛的事,他知情;朱员外的事,他亦知情。派人打探得一番,朱家的小子早有相好,他便知那些亲事都成不得事。当今这世道,前有王大海,后有朱员外,虽统统不与宋桃儿相干,但于一个女孩儿家的名节而言,必然是极其不利的。与此同时,他又得知郑廷棘正赶回京中。郑瀚玉虽不知郑廷棘这一世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转了念头要娶宋桃儿,然则如此倒正中他下怀。他使了安插在郑廷棘身侧之人,将他想娶宋桃儿之事告知于其。依着他对郑廷棘性情的拿捏,这厮最是沉不住气,怕不是要冲动行事。果不其然,郑廷棘快马加鞭的赶回京中,尚不及回府,便闹了那一出闹剧。如今,此事传扬开来,人皆知晓宋家的女儿是京城国公府定下的人。现下情形,宋家只能在他和郑廷棘之间做抉择了。郑瀚玉也明白,趁人之危不算君子所为,但谁让他就是看中了她,想要她呢?他郑瀚玉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更不是大善人,上一世他最懊悔的事情便是当初没有不择手段的将她掳走。好在,如今一切重头再来了。恰逢此时,杨氏送了茶水上来,替众人斟茶,又把那灌了热水的皮套子取出,交给郑瀚玉。郑瀚玉微怔,莲心急忙上前,低声喝问:“你拿什么东西给我们爷?!”杨氏白了他一眼,斥道:“你这小猴崽子,这是我……我家婆婆,看你主子行走不便,又想着昨儿夜里下了场雨,今日天气寒凉,怕你主子发了寒症,说我们乡下人家待客不周,所以灌了这个热水皮套子来给他暖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丢下这一句,扭身出去了。乡下人家虽不讲那么多规矩,但家有男客,女人还是不在屋里站的。宋家父子两个有些莫名,刘氏可从未做过这等事。宋大年看着那皮套子,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那是闺女一直用的物件儿。郑瀚玉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端倪了一阵,忽而一笑,竟就放在了毡子下面。上一世看多了她做针线,他识得那针脚。宋大年看在眼中,只当不见,说道:“郑四爷,您把这庚帖还来,我们阖家子都记着您的人情。改日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