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口的阿骨迎上前,将她和方先生引进门去。院内一片宁寂,只有那栋小楼上下亮着灯,透过窗纸映出来的光却是白凄凄的,几乎瞧不出暖和气。阿骨敲开门,让里面的仆妇带着他们入内。刚一进门,脓腥的恶臭便扑鼻而来,两层棉纱根本遮挡不住。谢樱时暗暗吃惊,朝方先生望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心。沿楼梯走上二层,恶臭已熏得人昏昏作呕。谢樱时抬袖掩着口鼻,绕过座屏,就看狄烻仍旧是前日见时所穿的那套黑色衣袍,正坐在榻沿上,牵着从帐幔中伸出的手臂,面色沉静,除了凝聚在眼中的那一丝愁绪外,看不出什么异样,更不见半点对恶臭的厌恶。引路的仆妇停步示意“且慢”,压着嗓音道:“大公子在运功行气,不可惊扰,请二位先稍等一等。”谢樱时和方先生互望了一眼,点头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只远远地瞧着。并不算亮的烛光下,狄烻俊朗的脸愈发显得冷毅,棱角分明,浅麦样的肌色间时而有紫晕盈起,又促然隐落,牵在手中的臂膀也随之一阵阵的痉挛轻颤。这哪里是运功行气,分明是消耗真元在给钱氏续气,若不是如此的话,这几日工夫下来,老夫人只怕已经挨不住了。当真是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呆会儿若是自己不成的话……谢樱时不免紧张起来,怔怔望着狄烻入定似的面庞,不禁在想,母亲遭逢这样的生死劫难,统领几万人的军务也依旧没法放手搁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一晃神的工夫,他脸上的青紫色已完全隐沉下去,缓缓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条臂膀归拢到被衾中,长身而起,朝这边走来。谢樱时胸中怦跳了下,一时发怔,看方先生抬步迎前,才回神跟过去。狄烻像没瞧见她,只对方先生抱拳见礼:“先生不辞劳苦,深夜赶来,本帅感激不尽。”“不敢,不敢,行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崇国公府世代忠良,能为老夫人尽力,老朽三生有幸,何况蛊还未解,万万当不得将军一个谢字。”方先生连连拱手谦让,随即郑重道:“情形上次已跟将军说过了,眼下也不必再看,老朽已准备妥当,事不宜迟,再拖延半日,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那就请先生即刻动手。”狄烻也眉色凝重,侧身向床榻比手。“将军误会了,解蛊时老夫人必须袒开衣衫,外人不宜在旁,况且老朽年事已高,夜间眼力不济,若出了岔子反而误事。”方先生摇了摇手,指向旁边:“解蛊的法子,老朽已尽数传授给樱娘,她悟性极高,心思也细,这几日已经演练过多次,相信与老朽亲自动手并没什么两样,将军尽可以放心。”没曾想一开始就被抬了出来。谢樱时不由心跳又快了两分,眼见狄烻朝自己望过来,审视的目光像质疑,又像在探询。或许是不肯失了气势,她将腰板挺了挺,故作胸有成竹地点了下头。然而狄烻却不为所动似的,依旧直视着她双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她那份心虚。谢樱时向来最怕这样对视,只觉在他眼里,自己着意掩藏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下意识地低着头,局促地攥紧了袖口。下一瞬,狄烻微微躬身抱拳:“那就先谢过这位郎中娘子了。”谢樱时知道他是顾着她的身份,故意装作不认识,反而有种浑身不舒坦的感觉,但这时也不能说破。“蛊虫将出未出时最是凶险,千万记得小心谨慎,老朽在下面备药,若有疑难便叫。”方先生低声嘱咐了两句,又在她手上拍了拍,以示鼓励,便径自下楼去了。他这一走,气氛莫名显得尴尬起来。谢樱时不敢去看狄烻,闷着头走到榻边,撩开帐幔。灯火摇曳下,立时便看到钱氏惨白泛青的脸,已然昏迷不醒,鼻息也似有若无。她深吸一口气,唤过那名仆妇,两人都戴上厚厚的棉掌套,揭开被衾,将钱氏身上的中衣、里衣尽数解开。短短才几天的工夫,她肩胛上那片脓疮已经从后背蔓延到肋下、胸口,向上则蹿至枕骨、咽喉处,疮斑像鱼鳞一样遍布全身,整个人几乎都成了青黑色。果然就像方先生所说,若再迟半日,蛊毒便会冲入颅内,啃噬脑髓,到时候便真是神仙难救了。纵然已经有了预料,谢樱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双手不自禁地开始发颤,定了定神,吩咐让那仆妇先退出去,然后把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钱氏的身体。触到皮肤的那一刹,她浑身不由地发紧,咬牙用力把钱氏翻转过来,背心向上,又从医箱里取出一把小刀,用烧酒清洗,再拿烛火烤了烤,看准她背上最大的那颗脓疮,用刀轻轻划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