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余余带他去吃东北菜,命案在即,这实属不负责任的逃班行为,但他俩都默认了此时是解决主要矛盾下的次要矛盾的重要时刻,革/命任务不容亵渎,两人秉承着同样的共识,同一个目标,决定拔下这根刺在两人骨头上的刺,以免以后不好施展拳脚。俩人落座,简单地点了两个菜,关铭给他自己和郑余余倒水,把水杯推到郑余余面前,把滚烫的水壶放到自己的这边,一切都恰到好处。郑余余说:“好多人已经不在九江了,要说还是责任人最惨,直接掌权的从头撸到底,全撤了,追责追了二十多人,重大责任事故,破不了案,我们也好不了。”“说这些没意义,”关铭说,“我问你线索。”郑余余不跟他计较,说道:“基本上没有吧,刘洁今天去查当年的基层工人,刚给我说,大多数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这些人流动性大,而且当时工位也不稳定,发现尸体的街道到底是哪些工人负责都不能确定,更何况我们不知道具体死亡的时间。”关铭说道:“其实思路不错。”郑余余熟悉他的语言艺术,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问道:“但是呢。”“真的知情的工人这么多年继续留在九江的可能性不大。”关铭说,“不如去查有哪些人是离开九江很多年,又回来了的。”郑余余说:“刚查了,已经发给刘洁了。”关铭夸道:“棒。”“但是不回来的可能性更大。”郑余余把这句话替关铭说了。关铭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随口说:“是我我不回来。”郑余余主动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关铭说:“我的想法你不会乐意听。”郑余余看着他:“你觉得这案子破不了。”关铭“嗯”了一声。其实郑余余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发现他确实对关铭这种态度不太满意,他不是一个会苛求别人的人,但他发现就算是隔了这么久再见面,他对关铭还是不一样。如果有人想要试图创作一个虚拟的角色,若想让他立体起来,最好给他创造一个核心故事,他的世界观基于此发展起来,人在试误和模仿中成长,印象深刻的故事深入影响你的一生,连你自己也意识不到。那么关铭实际上就承担了郑余余的那个故事。关铭从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手中接替了这份工作,成为了郑余余青春期的新目标,成为了他新的人生理想,且更为实际,更让人有动力,因为关铭是实际存在的,他可以被超越,也可以被替代,更可以被认识。而当郑余余真的认识了他,认识到他可以被超越,他有太多七情六欲,实际上不值得接替孙悟空时,郑余余无可避免地失望。他对关铭的苛求师出有名,但是难以启齿。这感觉终究只能折磨他一人,谁也不能分担,更难以理解。更可气的时候关铭也知道。服务员上了菜,先上了盘“大丰收”,这家店是郑余余找的,物美价不算很廉,但是量很大,服务员是双手捧着一个大瓷盆端上来的,关铭竖起筷子“嚯”了一声,尝了口说道:“你过得怎么样?”他终于问了,郑余余心想。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着这场拉大锯扯大锯终于算是郑余余赢了。但是也没什么荣誉感。郑余余说:“就那样吧。”关铭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挺意味深长,郑余余莫名其妙地心虚,不解道:“怎么了?”关铭说:“没什么,笑你跟个大人一样。”郑余余毕业两年,二十四了,像个大人实在没什么问题,更何况他掂量着这句话又有些不合时宜的亲密。郑余余问:“你呢?”“还成,”关铭说,“你知道我的。”郑余余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幸好关铭也没想难为他,说道:“这菜不错。”郑余余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我听说那个案子破了。”“是,破了,”关铭敞亮地说,“豁出去老子半条命。”郑余余把手边的水杯摆正,画着黄色笑脸的那一面对着自己,他看着这张呲牙笑脸,说道:“我当年有些冲动了。”关铭从始至终似乎都游刃有余,都很随意,说道:“没事。”郑余余说:“给你说句对不起吧。”关铭冲他笑了,摇了摇头,冲服务员道:“小姑娘,来点酒。”“喝点吧,”关铭说出了今天的主题,“知道你敬业,就这一次,今天咱们就翻篇吧,怎么样?”服务员问要和什么酒,关铭说来青岛啤酒吧,郑余余打断道:“来俩江小白。”去日苦多(三)男人之间的矛盾确实适合在酒桌上解决,郑余余两杯底的白酒灌下去,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郁结打开了不少,说道:“我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经常做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