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中学在沙磁区,占地比西南联大还广阔,被誉为中学里的大学。南开距离陈意映的师范学院不远,陆诏年每个周末都去找陈意映补课。学校放寒假,陆诏年也先去找陈意映,小陈老师会根据她目前的情况,帮她规划寒假的功课。陈意映偶尔还是会斥责陆诏年愚笨,却无法不承认,陆诏年同她兄长一样,有股狠劲儿在身上。她要钻研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她要考大学,目标便是最好的大学——西南联大。“意映意映,你说我是考医学部呢……”陆诏年冥思苦想。陈意映轻轻弹陆诏年额头:“你先够到联考的门槛再说罢。”“你为什么选择?????社会学部?”“想要改变现状。”“只是这么简单?”“若是简单的事,也不会有人弃医从文,或弃文投戎了。你慢慢考虑吧。”又绿拿来一袋干净的米和香皂等日常用品,随补课费用一起给陈意映。陈意映难为情道:“真不好意思,问你要这些……我们实在不容易买到。”“你们别去黑市,危险,下次再管我要就是了。”陆诏年背起重重一袋书,和又绿一同离开。回南岸乡下的路上,又绿说:“我上次回公馆,听到大少爷同几位老爷谈论说,重庆人口激增百万,物资供应根本不够,何况长官们用的那些东西……全都是用道格拉斯运输机从昆明运来的。他们真可恨,让百姓凭票买粮食,一斗米,一半都是砂砾,甚至还有老鼠屎。上次我碰到石森,连他一个记者都领这种‘八宝饭’呢!”陆诏年叹息:“上回我请陈意映他们几个下馆子,他们竟然把油汤打包回去,还有胡辣壳,说能佐两顿饭吃。我回到家里怎能不难受?那些个太太小姐,没完没了的打麻将,抹进口香水,穿昂贵的丝绸洋裙,好多黑市花钱都难买到的东西。”“像大少奶奶那么勤俭持家的,确是不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些黑市背后没有几个舵把子撑腰,哪里敢做起来?我目前能做的,也就是得了好处,别得意,别声张。”“又绿明白了,一定把嘴巴管紧了。”陆诏年笑了,“且希望少来几个爱做媒的太太,她们介绍的公子哥儿,不说油头粉面那样貌了,开口文化闭口艺术,装得满肚子墨水儿——呵!”“依我看,还是施少爷同小姐谈得来。”“芥生真真儿有趣,他们网球队一帮朋友都好,可惜我念书,都没什么时间一起玩儿了。”“眼下放长假,小姐可以请他们到宅子里来,省得宅子里天天乌烟瘴气。”“你说得对!我还可以向芥生请教功课呢。”“那更好啦。”二人到码头等候渡轮,碰到了勇娃子。又绿原本不想招呼他,可见他神色匆忙,不得不拦下问询。果然是家中出了事——陆闻恺受伤了。陆诏年手里的书哗啦啦悉数掉落在地,又绿也吓着了,慢半拍才去捡。“这几日重修电路,陆公馆和办公室的电话打不通,司令部的电话打到大宅,大少奶奶瞒着姨太太,让我进城——”又绿责备道:“管你!二少爷哪里受伤?严不严重?”“说是做了手术,空运回来……在医院。”顷刻,陆诏年脸色煞白。又绿忙唤“小姐”,让陆诏年回神。“哪家医院?你去通知老爷他们,我先去医院。”陆诏年管也不管又绿和那一袋笨重的书,使出全身气力往前跑。靛蓝色百褶裙飞扬,惊诧路人。一缕午后阳光穿过蟹壳青的积云,将石板长巷角落的青苔映得闪闪发光。从孩提时代起的一幕幕,好似朦胧皮影戏,伴着稚童腔调,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陆诏年闯入医院——她不怪他了。她不该怪他。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陆诏年只见人们从眼见走过,她还没站定,胡乱逮住一个穿制服的人,近乎质问:“陆闻恺,我找陆闻恺——”“空军飞行员!”“我……我是他妹妹!”陆诏年惹出的动静引来护士长,护士长了解了情况,柔声道:“陆小姐,请不要激动,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正在静养。”陆诏年平缓呼吸,跟着护士长来到病房。说是病房,实际是专门收治战争伤患的一层楼。光一眼看过去,陆诏年就感到了那种生理痛。陆诏年尽量用客气的语气,同护士长表明身份,要求将陆闻恺转移到单独的病房。护长道:“医院床位紧张,送过来的负伤士兵都在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