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被余波震倒的,可能还有活着的人!”又绿说,“帮我把这些转头搬开。”“打铜街……打铜街!”陆诏年忽然想起什么,也没和又绿打声招呼,只管往巷子尽头跑去。施芥生举着残存的半块眼镜片,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他在公寓里誊写文件,突感震动,在听到飞机轰鸣声,他意识到是空袭来了,连忙叫醒睡梦中的侄女,抱起她们往外跑。担心来不及,他又跑回屋,和孩子们一起躲到衣柜里。万幸的是,日机没有瞄准他们这幢小小公寓。日机的目标是打铜正街上几十上百间商号与银行。一道灰扑扑的身影闯入施芥生视野。施芥生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芥生!你们还好吧?”陆诏年看了看躲在施芥生身后的小囡们,略略放下心。“我一切都好,只是家姐今早出去了,还没见到她。”“董医生呢?”“姐夫昨天去歌乐山了,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别担心……”陆诏年自治这话很没说服力,可她挤出一点笑说,“先找太太吧,我马上找志愿团的伙伴和我一起找。”“我也一起!”施芥生道。“你看好她们,最好就待在这里别走动。”陆诏年回去暂时没找到又绿,只得拖刚才和她说了句话的大哥,帮忙寻找董太太。大哥答应帮忙,但不赞同陆诏年和他们一起行动。陆诏年急了,道:“我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是我的命!”志愿团还未收整,高塔的灯笼再度升起。知道空袭、轰炸是什么的人,纷纷涌向防空洞。从十八梯到较?????场口的地下隧道挤满了人。空袭警报在空中回荡着。巨响仿佛要将山体劈开,比拟盘古。人们挤在防空洞里,瑟缩着。还有没能进来的,那些天没亮就从乡下赶路来城里的农户、做买卖的人,躲在茶铺的凉棚下,长街窄巷的阴影中。他们不敢抬头,唯一抬头的小孩,想着飞机里的士兵看到的该是什么情形?是依山傍水的城么,是地图上的目标么?有没有人呢?空袭久久没接触,待解除了,有的人甚至不敢离开防空洞。东方“华尔街”不见了,罗汉寺的北宋古迹毁于一旦,中央公园神气的孔雀蛮子被掩埋于烟尘之中……家不见了。人们抹黑爬到山上去,没有火把,就跟着前面的人走,前面的跟着再前面的人,一不留神,一家人就走散了。陈意映见到她的同学,还没两句话,就哭着抱在一起。家不见了,家里人死了。城里的下江人,逃难的记忆被唤醒。他们把仅存的财产带在身上,可是不知道还能再逃去哪里。董太太平安回到公寓,叫施芥生收拾东西,到歌乐山去找。歌乐山在关外,那里有机要官员的府邸,暂时安全。施芥生专门跑了趟陆公馆,发现已人去楼空。民国二十八年五月四日、五日,陆诏年记不清是怎么度过的了。只记得在船里睡了片刻,梦见母亲骂她,哭个屁,家里没死人,哭丧给谁看!南岸乡下,山林清幽,翠□□滴。陆诏年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景色,感到无可名状的悲哀。乡村宅院原是陆老爷为夫人避暑养病而修筑,没有落成,夫人就离世了,如今成了一家人的避难所。宅院里原本没通电,只能烧油灯、点蜡烛。一家人搬来后,陆闻泽派人来通了电,安装了一部电话,直接走军用路线。当晚,陆霄逸打电话到梁山机场,听到父亲和陆闻恺对话了,陆诏年想也没想便冲上去,冲着话筒诘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把轰炸机拦住?!”听筒霎时被夺走。陆霄逸大怒,甩了陆诏年一巴掌。“滚!”陆诏年垂头走出客厅,攥紧手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吓坏了……”陆诏年听到父亲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想回去解释,可畏惧父亲。见麦修走进宅院,似乎有要事同陆霄逸商谈,陆诏年才不得不回了屋。陆霄逸几句话挂断电话,和麦修一同坐下。陆诏年躲在门后听。日机携燃烧-弹,连续两日狂轰滥炸,殃及大使馆、教堂及洋行,他们在悬挂各自国旗,用油漆刷在墙上。麦修建议陆公馆也这样做,无论英国国旗还是德国国旗,他都能找到人为此作担保。陆霄逸不同意。“我们是重庆城的人,我们是中国人。”从父亲这番话里,陆诏年忽然开始懂得父亲的进退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