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芥生看陆诏年有些愁绪,想来她牵挂部队里的兄长,便岔开了话题。一开始,陆诏年觉得施芥生谦逊又有涵养,很好相处,可没相处几天,便转变了看法。陆夫人一贯主张节俭,冯清如当家后,更将节俭贯彻到底。陆家突然多添了几口人,刚好的人手便不大够用了。虽然董太太坚持不需要用人,但她一个人照顾先生起居,白天带两个小孩,根本照应不过来。冯清如就请了个帮工带孩子,然后派却红照应着施芥生。却红一向同又绿不大对付,这下也难忍向又绿诉苦,施少爷不仅洁癖严重,房间里的东西还必须摆在他指定的地方,否则他就不舒服。他倒不会责备用人,他自己将物品一一放回原位,可看恼了用人。还有一日三餐,施芥生提倡蛋奶营养,向厨子伙夫引证科学,行事作风与陆家迥异。陆诏年作为东家,要照顾好客人,这点规矩她还是懂的。又绿跟她咬耳朵,她叮嘱又绿,她叮嘱,用人们可千万不能议论客人。这天,冯清如带董太太他们去逛街,熟悉城里环境。陆诏年“义不容辞”地跟着去了。秋高气爽,天气晴朗,人们都出来游玩了,百货大楼附近一条街熙熙攘攘。如今的重庆不止成了商业、工业的中心,亦快速摩登了起来,刊物上盛赞“小上海”。一个个时髦女郎从人力车上下来,戴墨镜,撑洋伞,穿玻璃丝袜的细腿勾一双漆皮鞋。先生们也都穿上西服,不似坐在路边,敞马褂、扎裤脚的贫民。在他们下江人印象里,重庆原先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穷乡僻壤。施芥生对城中盛况感到惊异,繁华的地方原本看不见衣着褴褛的人,可是在这里,三教九流挤在同一片地方,从容而和谐。“这座城市有种别样的生命力。”施芥生道。陆诏年对外乡人的感叹见怪不怪,一开始,劫后余生的感觉总让他们以为来到了世外桃源。“你看,有毅力在山上建起一座城市,可是人们又这么闲适,无论晴雨都要到茶馆里喝茶谈天。”陆诏年抬眼瞧施芥生,觉得这位一丝不苟先生,不经意间倒有趣。“原来啊,城里没有这些时髦样式。你瞧。”冯清如同董太太说笑着,走进一间上海裁缝铺。随着玻璃门推动,门口铃铛响了几下,施芥生帮陆诏年扶住门,最后一个进去。裁缝铺不大,听说是新进的时髦铺子,冯清如带董太太赶时髦来了。师傅为太太们量身,陆诏年翻面料簿,也要做一身。“芥生,你一起呀。”董太太道。施芥生道:“等工作定下来了再说吧。”“我觉得这样式不错。”陆诏年从旁边柜子勾出一条领带,递到施芥生面前,“你的西服颜色深,要配亮色的领带。”施芥生有点愣神。冯清如道:“小年从小就时髦,眼光是不俗的。”“是吗?”施芥生从陆诏年手里拿起领带。董太太量了尺寸,过来瞧:“这条领带是不错,芥生,你不做西服,我送你条领带好了,祝为你尽快定下工作。”施芥生勉强应下来,又道:“既然幺小姐为我挑了东西,我也该回礼才是。”陆诏年笑了,施芥生不明所以,陆诏年晃了晃食指,道:“芥生少爷,我劝你别再恪守这些礼节了,还是研究你的学术罢。初见时,还以为你多么绅士呢……”陆诏年说着走出裁缝铺,施芥生疑惑呢喃:“我不绅士吗?”他们逛了一下午,陆诏年想到又绿最近念叨的玻璃丝袜,便给又绿买了一双。又绿欢喜极了,一回公馆便抱着包装盒回用人住屋。陆诏年换了身衣裳出来,就看到又绿和却红在楼梯拐角拌嘴,险些扯头花。不巧,施芥生从后门进来,也撞见了这一幕。“又绿!”陆诏年呵斥一声,又绿和却红才惊醒般,拉开彼此距离。“吵什么?”陆诏年走下楼梯,当着施芥生的面不得不作出威仪的样子。“小姐,她……”陆诏年打断又绿的辩解:“我不管你们怎么回事,不守规矩——给却红道歉!”“小姐……”又绿咬咬牙,向却红低头,又朝施芥生欠了欠身,低头离开了。却红亦不服气地往后院去了。陆诏年对施芥生道:“让你见笑了,她们……”施芥生有话要说,但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把怀里的几本琴谱递给陆诏年,说起来意:“你下午说的不错,回礼不妥当,但不回礼,似乎也不够绅士。我找到这几本琴谱,你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