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抬头瞧她:“你一直跟着我们?”陆诏年偷瞄了陆闻恺一眼,轻快地下马:“失敬,失敬,小女是——”陆闻恺道:“志愿者吧?”陆诏年掀起眼帘,一旁的陈意映同样有些讶异。陆诏年眼波一转,道:“是这样,没错。我和陈意映以前是同学,我姓陆……叫我幺妹就好。”陈意映奇怪地看她一眼,可这是陆闻恺的意思,没法说什么。“幺妹?”“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街坊都这么叫我。”方才陆闻恺让几位摊贩让路,不见陆闻恺与她搭话,假若他们认识,哪有见了面不打招呼的道理,因而几位飞行员未作他想。陆诏年不知陆闻恺为何如此,只当他故意不理睬她。可至于么,两年了都不理她?当初月台分别,明明还好好的,他像位兄长……兄长……。陆诏年垂眸,手心捂出薄汗。“陆幺妹,方才你在找人?”杜恒想起陆诏年当街那一声喊。“看错了。”陆诏年扬起笑容,“我方才说的地方,不取分文。还看哥儿几个的意思,若是愿意,便请移步。”陆闻恺道:“你说的哪家饭店?”陆诏年道:“西大街,华洋宾馆。是我姨父开的,旁边还有个影院,待会儿我们可以看电影儿。”“电影不必了。”陆诏年撇了撇唇角,又道:“八月天了,重庆城最热当属这时候,你们不热吗?我请大家吃碗冰淇淋总可以吧?”胖哥道:“幺妹儿,他们不去,你带我去。”“那怎么行?”“我也去!”“吃三碗行不行?”陆诏年道:“只要你能吃,五碗都行。”一帮飞行员吵吵闹闹,唤着“幺妹”,和陆诏年追赶着走到西大街。胖哥和她讲方言,很快就有熟络的感觉了。他个子不高,壮实,但称不上胖。陆诏年道:“你们天天训练,哪有胖的?”杜恒道:“陆幺妹有所不知,‘胖哥’不是我们先叫出来的。”胖哥忙叫他们打住:“我小时候胖。”陆诏年疑惑道:“是这样啊?”陆闻恺握拳咳了一声,率先走进华洋饭店。几位后生接连进去,杜恒在最后边,轻声同陆诏年道:“这人就这脾气,勿介怀。”“我不……”陆诏年想说她哪有这么计较,可杜恒已大步走开了。别人似乎只是客气一句,不在意她到底怎么想。陆诏年觉着他们这些飞行员,各有各的怪处。华洋饭店一楼设咖啡室,这会儿麦修姨父不在店里,认得陆诏年的侍应生快步迎上来。吧台上立着英文餐牌,陆诏年要一份“localcherry”,侍应生说已经卖完了。所谓本地樱桃,是姨父家自己种的几颗樱桃树上结的。本埠崇尚西式生活的人是少数,除却一些洋行工作的人,鲜少有人喝得惯苦咖啡。以前店里人少,而今不一样了,天色暗下来,店里还有几桌男女,喝咖啡的,吃冰淇淋的,相谈甚欢。陆诏年点了一份普通的冰淇淋,飞行员们也都一样。问到陈意映那儿,她摇摇头表示不要。陆诏年一下就想起上学时同她不对付,就是因为她这股矫情劲儿,好像旁人都委屈了她似的。陆诏年正欲开口,陆闻恺出声道:“麻烦给我们两杯柠檬水。”侍应生瞧着陆闻恺,认出他是陆二少爷,陆诏年赶忙把侍应生推搡走了。待陆诏年回到沙发座上,胖哥恍然大悟道:“能不成你是陆老爷?????的女儿?”陆诏年道:“我不就姓陆?”胖哥道:“我们四川老乡,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码头’那些事,就说重庆有个陆老爷,那是只手遮天,翻云覆雨……”陆诏年咯咯笑:“是听过一些传闻,但我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说得我父亲跟军阀似的。我们家现在做正经生意,我父亲陆大爷前几年还是禁烟代表呢。”“怪不得你要去捉什么药贩子。”“是呀,我外公就是因为……”陆诏年说起话,停不下来,就要把家里的事一股脑倒出来了。抬眸撞进陆闻恺稍显冷淡的目光,她的声音渐渐小了,“陈年旧事,没什么好讲的。”“你们原先在武汉吧,来这儿,多久了?”陆闻恺默不作声,似乎这是机密。可胖哥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刚到,就这两天休息,赶忙来城里看一看。”陆诏年抬眼瞥陆闻恺,他座位靠窗,看着窗外,好像外边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景色。陆诏年转头看去,透过人浅浅的倒影,只看到街灯夜幕下寻常的街景。再回头,陆闻恺已经收起了视线,端起杯子喝柠檬水。放了冰块,杯子表面结起水珠,他宽大的手掌轻轻一抚,水珠便不见了,杯身只余一层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