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准备离开墓室的时候,还未出椁室,裴虞忽然又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之处。视线扫了一圈,他从李管家手里拿过了油灯,又亲自去查看了一番确定确有古怪。这间室与寻常规制一样,但是最不同的一点就是这椁室的四周都有留出一条不宽的道,但又不像他最初猜测那样是供人行走的,因为太窄。“皇上,怎么了?”李管家过去问。“这墓……”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裴虞恍惚地出神喃喃,“为何这样建?”“这……”管家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也四处打量着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孰料下一刻裴虞手里的油灯直接翻倒在地,那声音在墓室里格外明显还有回音,惊得人心口一跳,李管家赶紧把东西捡了起来。同时身后裴虞带进来的两个侍卫也赶紧围了过来,满脸凝重,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但裴虞只是僵硬地站着,三人喊了好一阵都没反应,这里又是墓地总觉得阴森得很,正着急着,裴虞忽然又低低自语道:“子西这是……在等我。”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黄肠题凑。”裴虞指着四面的窄道,又心痛又后悔,半晌道,“他在等黄肠题凑……等朕给他赐下黄肠题凑。”“题凑”是天都的一种葬式,而“黄肠题凑”以柏木为材摆在椁室四周,一般是帝王使用,除此只有帝王妻妾和特许的人才能用此种仪制,他曾给季蕴赐下这种葬仪。他是他最亲近的人,若重添玉牒,那他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裴子西一直死认这点,所以一直觉得裴虞也会给他赐下这些,这才在椁室里留了摆放“黄肠”的地方,这样等着,他死时都未安心。从生等到死,生等圣旨,死等礼制。他一直在等。这一刻,这样的“等”让裴虞悲痛欲绝,到邑安来这一遭他好像把裴子西这五年所有煎熬与心痛,都一点点尝遍了,他不敢说谁更痛苦,此刻他痛彻心扉浑不欲生,但他依旧感受不到裴子西当时有多痛。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或许他们懂了一层,那一层是裴虞哀痛的万一。裴虞缓缓地看着这空白的四条窄道,心想或许不止于此。还有更痛的。黄肠题凑对裴子西来说有更深更多的意义。比如他一直在等裴虞恢复他的爵位,再将他的名字重新添到玉牒——黄肠题凑如此一般,代表着裴虞对他身份的承认,承认他是他的至亲之人。那么,既然子西这么在意他的认同的态度,连死后都在等,就算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不会有异心吧?裴虞现在有一万个理由去相信这一点。那他……真的知道自己是前朝皇子吗?裴虞开始怀疑,怀疑自己当年的猜测……但是他竟不敢去深想,不敢直视事实,事实就是他当年甚至都没有勇气亲口问他一句,你真的恨我吗?恨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后嗣?这才是,最痛的。——后记。裴子西的棺椁移葬入皇陵之后的很多年,裴虞还是经常想起当年邑安的事。他再也没有为谁赐下过黄肠题凑,裴子西是最后一人。深秋的时候他病了一场,醒来想起一首诗。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他到底没有梦到裴子西,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每每醒来惆怅心涩,他是不是还在怪自己?很多时候夙愿完成在行将就木前,上天是宽容的,会让往生之人了无牵挂入轮回。等裴虞这次好不容易在昏沉的深病里梦到了自己想见的人,醒来眼角湿润,心里却还是不得安生。他梦里的裴子西还是最漂亮的少年时,他却早已两鬓星星,不过即便是梦到了,裴子西却不肯同他说话,任他怎么认错悔过也不肯回一句。或许是真的,他还在怨自己。这件事在裴虞心里萦绕了许久,病也没见好转,太医每每便说是心病,劝他宽心。宽心。午后醒来懒怠,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他也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目也浊了。病了之后整个人都在梦里混沌着,此事思来想去不得解,如今又正思量着那个梦,有侍药的小太监就恰巧进来了。“朕问你,你说若是难得梦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他却始终不言不语不理人,是代表着什么?”小太监年纪轻得很,是新来的,不过实在是个伶俐的,他也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何人,只赶紧讨巧地说:“皇上梦他,自然是想他紧了。”一句话让裴虞愣住,他困扰了这么多天,原来只是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