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没有劝,小心地扶着人去了案几旁坐下,但是裴子西提笔许久未落一字,犹豫许久才垂着眼轻轻说:“再等等吧,兴许明天……圣旨就到了。”他没有给裴虞写信,最后在铺开的信纸上缓慢地落了一首诗。明天圣旨未到,一直等到十一月末都没有到。寒梅著花未?“今年南方的雪也下得大,听说北部还有好几处发了雪灾。”进了屋子,李管家一边拍掉身上的雪,一边说。说完之后才觉失言,下意识往裴子西那边看去,果然他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话。“社稷天灾,那阿虞身上的担子要重了,肯定要忙上许久。”语气里都是对裴虞的担心,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或许是太忙了吧。”李管家一听却觉得心中一涩,知道裴子西是在说皇上没有圣旨召回他,许是太忙了。可再忙,也不该忘了这等事。熬到十二月的时候,裴子西整日身上都没什么温度,像冰块而不像从前裴虞说的独山玉。或许时日无多自己是能感受得到的,他终于还是不能再等了,撑着病弱的身体给裴虞写了一封信。他本想听话地等着他召他回去,可是现在等不了了,希望阿虞不要因为他不听话而生气。十日后,病容惨淡的裴子西让管家开了窗,往北方看了一眼,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些。“信送到长京了吗?”“下雪天路不好走,应该快了,皇上看到侯爷的信一定会传旨过来的。”说完之后明显能看得出裴子西放心了不少,像是已经确信了不久就会有人来宣读召他回京的圣旨:“也是,是我心急了。”时日无多的他,当然该急的。心里一酸,在背过身之后李管家瞬间湿了眼角,怕被裴子西发现,他赶紧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如今裴子西已经病成了这样,圣旨是他最后的期盼,也盼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忍心告诉他信没有送出去。大雪封路,信送不到长京。病来多梦,尤梦从前多,裴子西时常也会想起从前的事情,甚至会想到几年前在长京陈末年对他说过的一些话。——长靖王现在会理你吗?说不定信一到青州他都懒得拆,直接扔了看都不想看。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回信,或许陈末年一语成谶?五年前离开时那一句不必相见,其实是在说余生吧,可他没有听出来,还傻傻地等在邑安。裴虞忘了邑安还有一个人在等,或许该说他不知道邑安还有一个人在等他。近几日裴子西的精神越来越差了,昏睡的时间也愈来愈长,万分担心的李管家时时刻刻守在床边,等大夫问完脉之后把人请到了外间询问病情,对方却只摇头。几日前他们就已经只会摇头了。管家心里难受,在外面站了一会,外面下着雪,他染了一身的寒气,等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才进屋去。裴子西最开始也会问自己的情况,但在一月前病得深重之后就不问了,如今难得还醒着,见李管家进来后又问:“还有多少时间?”还能等到吗?好不容易压下情绪的李管家再次泪目,却没有告诉裴子西真话:“侯爷安心养病吧,等开春天暖了,没那么冷了,圣旨一定会道的。”皇上一定不会忘了侯爷的,李管家也开始笃定这一点,只要信送到就好,只要这隆冬大雪赶紧过去就好。裴子西还睁着眼睛醒着,但一直不说话,这几日他总是反复梦到当年裴虞离京时,看他的那个失望的眼神,是永远不原谅吗?过了一会,李管家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一双眼里也没有神采,就担心地喊了一声,却听裴子西喃喃自语:“你说,阿虞他是不是不愿看我的信。”管家又湿了眼睛,赶快拿袖子擦了擦,看裴子西这样等着,他心里就觉得难受,只暗暗乞求今年这雪能早些停,早些化了,那样,侯爷的信就能送到长京了。长京的雪已经停了,这些日子冰销雪融,琉璃瓦檐上的冰凌滴滴答答的化着水,溶溶日华折出七彩的虹,廊下都是来来往往的宫人。已经是冬末了,再有两月就是五年了,裴子西被贬到邑安就要五年了。信送到皇宫来的时候,裴虞拆开看了,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认真——这是裴子西近五年来第一次给他写信。信的内容与他所想相同,是来求他心软的,说他想回长京,说他很想念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犹如剖白心意,缠绵像是情诗,又叫人心疼。眼底的冰,随之碎裂,底下迸出的是柔软的春水。五年的冷落,五年的分离也让裴虞清楚地明白裴子西对他有多重要,他确定了自己的心,也同样日日夜夜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