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裎估计他真有点生气了,觉得有点奇妙,想不清缘由,但还是扯了扯林杨求助,林杨及时接收信号,看了一眼被他扯着的衣角,说:“本来打算做好菜叫你的,我们刚买菜回来。”
郭老头始终是相信林杨的,林杨这么说,他就信了,又看着林杨手里的菜,才松口说:“这个还差不多!”
崔裎笑了一声,觉得老头跟个小孩儿似的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心里却莫名暖暖的。
或许是因为这代表着,有人在乎他的离开。
这一晚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菜,都是家常小炒,一个消暑的凉菜,一个土豆丝炒肉,一个干煸豆角,一个西红柿炒蛋,三个人在便利店后面的院子里,支着桌子露天吃了晚饭,郭老头头一回没拿酒,说崔裎明早还得去学校,就不喝了。
他甚至连崔裎是什么学校都没问,只知道在上海,就断定崔裎有出息,将来肯定能找好工作挣大钱,他不问崔裎为何开学前一夜还在离家几千公里的旧朗,崔裎也没有问他那个“死而复生”的儿子。
直到后来,饭吃好了,菜吃香了,郭老头才说:“你小子上次走没送你,好在你回来了,这回送了,你还回来不?”
崔裎一愣,下意识看向了林杨,却看到林杨垂下的头,他想了想,坦白地说:“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他在北京没了家,可旧朗也不是他的家,如果说回北京,好歹有正儿八经的房子,得空能去陵园里看看老爷子,但在旧朗,他连个住处都没有,如果不是林杨,那天走后旧朗就是过去式了,这座阴晴不定却几乎每天都有火烧云的小城市,将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短短的一个月,在他往前数近十九年的人生里不值一提,在后来未知的几十年人生里更微不足道。
可谁叫他在这里遇见了林杨。
吃完饭,林杨跟着他收碗进去洗,和以前一样,林杨监督,崔少爷洗碗,不过得益于最近几次的练习,崔裎洗碗已经娴熟了很多,基本不需要林杨提醒哪里有菜叶这种低级问题了。
林杨见碗洗得差不多了,准备走了,最后说:“今晚早点回去了,明天注意安全。”
崔裎却问:“只有注意安全吗?”
林杨在门口停住,转过身来问他:“再补一句好好学习够吗?”
崔裎看着人,眼底是深沉的情绪,几乎要将人吞进去,可林杨没有在这种情绪里妥协,最终崔裎还是说:“够了。”
他们都明白,林杨没有给出的是什么。
第二天走的时候,崔裎提前给林杨发了消息,想了想,也给郭老头打了个电话,他不是个爱报备的人,但因为昨晚那一场践行,还是决定和郭老头说一声。郭老头没有微信,本来怕太早吵人,但这老头居然起挺早,电话打过去人清醒得很,嘱咐崔裎要注意安全,还把他当小学生似的,叫他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这样的话老爷子也讲过,那时候崔裎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上回听到这话的时候崔裎还在小学,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在老爷子面前露出小狗的犬牙,对老爷子的话嗤之以鼻,表面上敷衍说会的会的,实际上刚走出大门就呸了一声,“那学校的破老师有什么好的”
但这一回,他笑着说:“只有小学生才要听老师的话。”
郭老头不懂这些大学生小学生的,最后一句总结:“小崔,你要以后得空,记到回来看哈!”
崔裎一顿,才意识到在郭老头的视角里他是真的要一去不回了,或许回北京那次就是如此,只是那次匆匆忙忙,太多没有交待,而这次正儿八经的践行,或许在郭老头看来,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回这个既不是家乡,也不算上牵挂的小城市了。
但崔裎说:“我会的。”
旧朗的夏季太长,苦夏的人在旧朗是待不住的,可再长的夏天也有迎来尾声的时候,八月份的暑热一过,迎来一年当中最厉害的秋老虎,都知道是入秋了,但温度不降反升,比夏天还热。林杨的水果摊放在外面都不行了,得拿到屋里来,太阳太毒辣,可晚上的温度却降下来,开始了一天当中最低温和最高温的拉锯,这场拉锯战最终以一场绵绵秋雨为结束,白天的温度彻底降下来,旧朗便告别了它长得有些恼人的夏天。
大概秋天都爱惹人愁思,没到这时候郭老头最爱杞人忧天,要说“天干物燥”,又要和林杨说:“学生都开学了,生意是不是没得暑假好”
没有暑假好是肯定的,但少了那群买冰棍和辣条的小孩,除了营业额,缺的更多是热闹。
每天依旧有街坊领居来买柴米油盐,依旧爱和林杨说八卦,自家的孩子成绩不好、别人家的女儿离婚再嫁、哪家的小孩考上大学回来,在市里的政府部门工作了,生活还是一如既往,但门口没有跑闹着丢石头的小孩,热闹总是少一大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