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他也没有父母的庇护,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乖不乖,也是没有意义的。
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过去为什么那么多次闯祸,他爸妈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或许对他们来说,闯了祸的儿子是多出来的麻烦,没闯祸的儿子是同一个屋檐下的空气,他好像一直都理解错了。
他把他们班老师打了的那次,老爷子去学校,和校长说他是个好孩子,不可能没有理由打老师,当时崔裎想的是,老爷子真天真,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个三岁小孩吗?打老师需要什么理由,看他不爽就打了啊!
可老爷子说:“小裎这样,只是想吸引父母的关注,他本意不坏的。”
当时崔裎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可笑,他爹都是坏种,他哪里还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
他觉得老爷子大概是对他有儿时的滤镜才这么说,但现在他想清楚了。
过去那么多年,的确是这样的。
他每次犯错、去酒吧、打架、校园霸凌别人,不管承不承认,他的确都想看到学校请家长,无论谁都好,但他那时候以为那是对他爸妈的报复,就像是“你看,我是你儿子,我果真如你所说那样十是个人渣!”,但他现在一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哪一刻,真的想要变成他爸那样。
他以为以前的自己很复杂,做那么多事是对他爸妈的报复,但他没想到在他爷爷眼里他只是一个哭着要抱的小孩。
他躺在床上,眼角突然发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淌下来,顺着脸颊,滚进了耳蜗。
傍晚五六点的时候,旧朗终于完成了每天的下雨任务,天边冒出一条橙灰色的线,过了一会儿,那条线的范围便无限扩大,到最后成了西边天上挂的火烧云。
崔裎在下午五点的时候,才今天第一次看向楼下的便利店,却发现便利店居然关门了。
霞光洒在卷帘门上,蓝色的招牌被映上橙色的云霞,“羊羊便利店”几个字缄默无言。
崔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起初他觉得看到林杨身上的疤时,也想过可惜,觉得他长得那样一张脸,身材清瘦,要是没有那片疤,估计就是妥妥的偶像剧男主,哪怕出身不好,估计早晚也会被星探挖掘抓去做明星,就凭他那张脸和气质,大概也能混出头来。后来发现他被小孩儿欺负,崔裎又理所应当的认为那片疤是林杨遭受欺负的原因。
但他现在却不觉得因为有疤,林杨就活该被欺负。
校园霸凌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是第一次,从受害者的角度去看待那些手段,水杯里装尿液,书包被烧,或许还有别的,厕所里逼着人做些更过分的事,这些事,崔裎以前都做过。
但今天,他是第一次,那么明确的知道了自己是个坏人。
也是第一次明确的知道自己真的是个人渣,和他爸一样,甚至过犹不及。
毕竟他爸伤害的是他的妻儿和父亲,而他伤害的是那么多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崔裎发现他有些不知所措——为自己过去的罪过。
赎罪他甚至记不清他到底欺负过多少人,忏悔可如果没有受害者的原谅,他终日惶惶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曾经他欺负过的那些人是不是有着和林杨一样的身世,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和林杨一样半夜跑到一座空房子里嚎啕大哭,但他知道,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本身并没有任何的罪过,他以前带给别人的伤害,远比他认为的要重得多。
他在窗台上一直沉默着看着对面的便利店,等到残阳耗尽最后一点余光时,林杨回来了,他今天穿的是刚来那天崔裎见过的那件灰色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阔腿裤,看不出来是不是那天那条。
等到人打开卷帘门后,崔裎下了楼。
林杨今天很疲惫。孤儿院的老师打电话给他说陈耀闹绝食,前天半夜还跑出去了。吵着闹着要见他,他才去了。
可陈耀见了他又不说话。
林杨和他在孤儿院饭堂的空桌子上坐了两个小时,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最后还是他先开口,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耀年纪小,八九岁的小孩眼神里却全是凶相,和他哥一点都不像。
他瞪着林杨,说:“我哥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告诉他,让他丢下我”
林杨看着他,没来由的觉得疲惫,声音都放得很低,但语气依旧淡淡的:“陈耀,没有人不要你,还有我也不知道你哥在哪。”
“你放屁!我哥只和你好,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
林杨冷眼看着他表情震怒,淡漠的说:“你哥成年了,他有权利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如果他没有领养你,你也没有权利过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