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是一阵强烈的震动,陈错几乎要站不稳了。她抱紧摄影机,就近找了个东西扶住了身体。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嘶吼,是白田,他在吼着陆峥的名字。那一瞬间,陈错脑海里什么都闪过了了,唯独没有的,就是从踏上灾区的那一刻时,对地震的极大恐惧。她根本感受不到地的余震,等回过神,她已经跑到了距离陆峥落下地点非常近的位置,然后她就被人一把捞住,推出危险距离。他们根本不会让她过去,他们面无表情,身穿橙色衣服,像高大的神。而这神不过是肉体凡胎,人们总向他们求救,而他们又能向谁求救。陈错抱紧自己的摄影机,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她眼眶泛红,看着那处裂缝。陆峥掉了下去,在再一次余波来临时,他只来得及推开了身边的白田,自己摔了进去。陈错朝着那道裂缝中喊着陆峥的名字,她声音颤抖,满含情绪。任谁也知道,她喊的那个人,她有多么在意。而围在那处的消防员们,早已聚在了刚刚陆峥掉下去的位置,进行营救。陈错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扛起摄影机,她怕拍到了陆峥最后的画面,却必须拍下来。她的视线不断模糊,她只能用力眨眼,将眼眶中的泪挤去。陈错将镜头对准着那处沦陷点,那是一个深且昏黑的洞口,尘埃在浮光中飘摇,工具和人力齐下,她听到了男人们用力挖开石头的呼喝,也听到了碎石不断下落的声音。她的心整个揪成一团,突然便发现自己没办法拍下去了。要是真拍到陆峥断气的画面,她怕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再举起摄像头。可她却无法停下来,她需要记录这一切,记录这些人,这些职业,他们究竟为之献出了多少。陈错扶着摄像头,她的呼吸很重,一下一下,心里却在恳求,求陆峥活下去。没多久,陆峥就被从下方救了上来,他混身都是灰色尘土,浓烈的橙色都被盖得黯然无光。他紧闭双眼,生死不知。白田哭着跪了下去,给陆峥做心脏复苏,一边做一边哭,陈错死死盯着陆峥的脸,看那毫无血色,昏迷不醒的模样,她把唇肉都咬破了,自己却不知道。这时陆峥突然咳嗽一声,睁开眼。而他的第一件事,却是有气无力地拍了白田一耳光:“被困者还在下面呢,哭什么丧,赶紧去救。”白田喜极而泣,用力点头,他脏兮兮的袖子擦过脸上的泪,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沟痕,却不再似刚刚悲痛。他配合着其他消防员,继续进行营救。而陈错将摄影机的内容存了下来以后,她没办法过去,只能在外面看着陆峥。看陆峥故作轻松,哄好白田后,又痛得皱起来的眉眼。他似乎想要咳嗽,手捂着腹部,身体抽动着,却不敢用力。双唇中有一些鲜红渗出,这是伤到内脏了。医务人员到达的很快,陆峥被抬上了担架,经过陈错时,他的帽子掉在了地上,滚了几遭,落到一边,无人理会。陈错不想给消防员添麻烦,她捡起那帽子,抱在怀中,就跟着医务人员身后走。这种时候,她便是一个完全多余的人了,临时搭起来的手术棚她不能进,除了等待,她什么也没办法去做。陈错站在门口时,突然有护士走过,同她撞到,护士铁盘里的器具一阵哐啷作响。护士脸色本来就差,不由开口喝道:“闲杂人等,别挡在这里碍事!”陈错抱着那头盔,歉疚点头。她选了个能看见帐篷门口的位置,远远地坐了下来。她手无意识摸着那个冰冷的头盔,心里却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她想,她大概没办法像同肖春保证的那样,把外套还给陆峥,就不再纠缠了。她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头盔脏了,也不知道沾得是谁的血。她用衣服下摆,将那些灰和血认认真真地擦去。然后她将之戴到了自己的头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手术棚,背着摄影机,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她当过战地摄影师,却从来没做过灾区摄影。她怕天灾多过人祸,这次来,也是要直面这些东西,去征服恐惧。断断续续的拍摄,一次又一次的余震,生离死别的悲嚎,死而复生的喜悦,一桩桩一幕幕,都成了影像,被记录下来。休息的时候,陈错从包里拿了瓶水,喝下半瓶。她捏着瓶子,遇上了另外一位摄影师。陈错愣了一瞬,继而尴尬涌上心头。这位摄影师是她以往恋情的其中一段,在一起没多久,陈错就一条短信说了分手,一个理由都没给。其实也是给了理由的,仅仅只是因为这位摄影师,去了趟非洲,得了肠胃炎,瘦了二十斤,陈错就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