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掩好,唐子期略去眼底那一抹莫名的伤怀,径自向灵堂走去。
这里便少不得要提一句所谓的白盖头。
白盖头是江湖中的一种说法,即先在灵堂竖上带名字的灵位,上面盖上白色的布,待到这人死了再掀开,是为白盖头。
一般都是有深仇大恨的人立起来的,又有此仇非报不可的意思。
然而在笑风堂的白盖头,则是受人所托,十万白银的买命钱,多是那些江湖上有不死不休的仇家,才会来这树这么一块灵位。
一路想着的工夫,唐子期便到了灵堂前。
丑时的灵堂,正当是百鬼夜行的时分,看上去有些阴森。
好在唐子期不畏不惧,径自走进去将最新一块牌匾上的白布一揭,冷冽的眉眼不动声色地蹙起来,那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
盗帅楚留香之位。
只觉这江湖兜兜转转,竟然都会转回这同一个命运终局。
有太多的情谊败给了时间或是利益,有太多的友人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
可笑可叹,最是故人心。
三载悠悠魂梦杳
当天夕阳未坠之时,唐子期便到了古道庵。
古道庵坐落在北城之北的山上,看上去很是破败,唐子期坐在树杈上,一脸漠然地看着不远处怎么看怎么破落的庙宇,只觉得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一个僧人住,他又看了一会,到底还是有些疲惫,索性阖上眼休息。
“唐兄还真是对树情有独钟。”楚留香翻身下马的样子潇洒无比,伸手拍了拍树干笑容愉悦地说着,浮云显是也看到了树上的人,对唐子期有些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唐子期有点无奈地伸出手去比了个手势,示意下面的一人一马让开点地方,然后一跃而下在落地之前用了个完美的二段跳,轻松地落到白马旁边,伸手下意识地抚了抚马鬃:“好马。”
楚留香看着又一次言不对题的人,便顺着点了点头笑道:“浮云很喜欢你。”
“嗯,”原谅唐子期一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着楚留香的笑容又瞬间觉得有点别扭,至于到底是哪里别扭却是说不清,索性偏过头去看古道庵说道:“楚兄是说,千石和尚住这里?”
“怎么?”楚留香看着也觉得有些好笑,这里看上去也实在是太过破败了一些,他将浮云拴在庙前的门柱上,轻轻梳理了一下浮云的鬃毛,然后虚扶了要进门的唐子期一把:“小心。”
唐子期不知楚留香惯与女子相处,只觉眼前这一幕有那么点怪异,所以他眼神瞬间更加微妙了,低低地哼了一声,然后径自跨了进去。
楚留香伸出去的手虚虚地探了一把冰凉的空气,最后默然地垂了下去,摸了摸鼻子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笑。
“这里没有变成一片火海,真是不错。”楚留香微微蹙着眉,面色看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唐子期有些意外地看向旁侧风雅至极的男人,语声微微有些沉:“楚兄似乎认定千石僧人这次寻你与案子有关?”
楚留香闻声便是哂道:“我的朋友大多知道我楚留香的脾性,天山四怪死了一个,失踪了一个,这时候紧急找我若是与这案子无关才真是怪事。”
古道庵当真是破败至极了,每每走过一步唐子期都要下意识地小心地上的枯枝落叶或是露出地面的树根。
倒是楚留香,明明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腔调,竟是丝毫不介怀一般轻轻拨开吊着的蜘蛛网,然后朗声笑问道:“怪和尚?”
“哈哈哈哈,你总算舍得露面了,”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袍的人从门里面几步跨出来,拎着一个酒葫芦哈哈大笑,笑得胸前的佛珠都在微微地发颤,笑够了便指着一旁面色冷霾的唐子期问道:“这人是谁?你不是从来不带人来么,楚留香你讨媳妇了?”
……唐子期觉得或许这一程不是来吃酒的,还是打架比较适合。
楚留香不动声色,便是也不多加解释,只是伸手接过千石僧人抛过来的酒葫芦笑道:“进去坐?”
所谓的进去坐,不过就是到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惨的地方,楚留香和唐子期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千石老僧拿着把大扫把颇为滑稽地哼着调子扫地,扫够了就把扫帚随随便便地一丢,对着二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这边请。”
千石老僧自己不提天山四怪的事情,楚留香便也不提,好像他们两个闲逛到这里,就是为了喝这一顿酒一般。
唐子期的眸光微微一闪,却也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将两人面前的小杯子斟满,唐子期这才发觉,这里的一切都是破败不堪的,竟唯有这里的酒和杯子都是极好的,上好的和田玉看上去晶莹剔透,就听千石老僧喃喃道:“这上好的汾酒,和上这玉杯,正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妙极妙极。”
楚留香单手摇了摇杯子,看杯中的液体慢慢挂在杯壁上,然后呈滴状落下,眼底便露出了显然的赞许之意:“好酒,只可惜怪僧你说的那句诗,却还有下句。”
唐子期没有饮酒,只是静默地看着楚留香的动作,闻言便淡淡接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你这个主人今日若是把我们两个都灌醉了,那么正事可就谈不成了。”楚留香眼底有着些微的笑意,看着千石老僧笑道。
千石老僧的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辗转了一圈,然后贼兮兮地笑了:“你们两个,看上去都不是来喝酒的。”
楚留香摩挲着杯边,慢吞吞言道:“消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