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彦如何不明白?他抛却先时的怒意,对着秦瑛郑重的拱手躬身施了一礼,“多谢。”而后他大步走出胧月阁,那清瘦的背影仿佛边边角角都透露的喜悦。自夏末至秋初,秦瑜都始终按兵不动,比大家想象中的更为耐心。秋雨连着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彻底褪去了长安城中的暑热。陶满满怕热又畏冷,早早儿的在襦裙外罩上一件藕荷色加豆绿的长褙子,纤纤弱质的少女,透着几分娇俏。她在年中考试中有惊无险的拿了个乙等。如此,便是年末考核发挥得稍微欠缺一些,她也不会有被开除出国子监的风险。学业顺利,事业同样风生水起。零食铺子选定在东市,与相辉楼隔着一个街角的距离。店铺的装修已经完成了小半,俱是按照她的设计图施工,目前呈现的效果也甚是令人满意;一应现代厨具、餐具也做好分批次送到了相辉楼,供后厨师傅们练习使用。今日因着教授琴艺的老师家中有急事,仅是未时就散了学。吴宝仪念念不忘近来新上市的水果蛋糕卷,迫不及待拉着陶满满绕道去了东市买了两份,二人这才紧赶慢赶的往城南去。秋高气爽的碧蓝天空中飘着片片薄云,微风阵阵,扬起了秋香色的马车帘子。“你那所谓的表哥当日被你二婶生拉硬拽的赶出府,你眼下又巴巴儿的凑上去,他能给好脸?”陶满满撑着下颌,看吴宝仪一口接一口的吃蛋糕,不禁道。“怎么是我眼巴巴儿呢!”吴宝仪不满,“阿娘怜他孤苦,特意嘱咐我在国子监照看着他,他今日因故未来,我理当上门拜访呀!”她家里嫡支人丁兴旺,旁支更是瓜瓞绵绵。两人此时说到的表哥,唤作齐杭越。其按族谱算来,应是吴宝仪的高祖父的堂妹的玄孙,可事实上呢,他是齐家父母不能生育,从别处抱来的弃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为着明年春闱住进了吴家,还走了吴宝仪堂兄的关系进到国子监学习。此人阴冷不近人情,平日在学堂里多有碰面,陶满满都不见他张口说话,按理说在吴家也该相安无事才是。哪知前日,吴宝仪的二婶突然声称他作风不良,勾引府中娘子,没等家中长辈出面主持公道,这齐杭越自个儿一言不发的就拾掇了破破烂烂的包袱离开了。“好好好,五娘你都是为着亲戚情谊才对他这般热络,绝对不是因为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哦!”陶满满笑眯眯的揶揄她。吴宝仪却半分不见羞赧,反而直接承认,“可不是!”她自己也奇怪得很,“七表哥已是天人之姿,还有你哥哥的相貌、气度也非常人能及,可为何我就是看齐杭越有眼缘呢?”“他冷冰冰的,眼神也黑沉沉的骇人,别的娘子都不敢靠近他呢!我却觉得这只是他的保护色,他本性不该是如此的。”陶满满悠悠的叹气,“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我的五娘!”吴宝仪是个勇敢无畏的姑娘,放话道:“总归阿娘时时催促我相看夫君,好容易有一个能入我的眼,那我就得把握住了!不管刀山火海,我也要趟一趟!”“五娘威武!”陶满满当着捧哏,她已经很了解吴宝仪了,典型的三分钟热度,而齐杭越一看就是心思深沉之人,绝不会轻易被打动。不出半月,她就得知难而退。越往南,坊市的环境便越差。齐杭越被赶出吴家后,捉襟见肘之下在鱼龙混杂的归义坊寻了一个栖身处。两个小美人乘着马车在狭长混乱的街道中左拐右拐,好容易才找到了外来人口群居的四合小院所在的巷口,马车进不去,她俩只得下来步行。这一片有在杂草疯长中的断壁残垣、疏落的民宅、街边沟渠中散发出的臭气,以及蛮横的兵马司兵卫沿街吆五喝六,对着商户摊贩肆意吃拿辱骂,同近皇城的富丽飞扬的长安完全是两个天地。坑坑洼洼的地面蓄积的雨水未干。陶满满落地时没注意,溅了不少泥点子在珍珠镶边的绣兰草纹绣鞋上,她正要弯身擦拭,恍然发觉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或自白或躲闪的肆意打量的目光。花容月貌,又绫罗裹身,还环佩叮咚的小娘子出现在这泥沙俱下之地,可不得引人好奇注目?陶满满不自在的抠了抠手,追上吴宝仪小声道:“我们快走吧。”吴宝仪一身翻领胡装,腰间别着短刀。她拔鞘而出,对着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比划了两下,威胁意味十足。每逢春闱,从头一年的下半年开始,长安就遍布赶考的学子。家中富裕些的就多数住在达官显贵遍地的崇仁坊和平康坊附近,赁个环境清幽的院子,既能读书,还能借此干谒权宦,在科考中能搏个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