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后一直打到傍晚,清军两万人马发动了三轮进攻,伤亡超过三千,但依旧毫无战果。
夕阳西下,士气惨淡的绿营将士扶着伤员,从攻城战场扯了下来,悲观的气氛从所有士卒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济尔哈朗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仅仅观察着战后的明军城防,夕阳映照下,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那被东北寒风锻造出的满脸皱纹和沟壑显得格外冷峻。直到所有人都撤离得差不多了,似乎是有所悟,他才对身旁的耿继茂缓缓说道。
“你带两千人去周边村镇,征集各式用于刨土的农具,至少要四千具,当然,越多越好,如果可以的话,在弄几千汉人百姓来。”
这是他三天以来,第一个除攻城外的命令。
任务完成得很快,只用了两天时间,耿继茂带着两千骑兵,分为数股,跑到周边几十里外的村镇当中“借”了六千多各式农具,掠夺强征了五千多汉人百姓。虽然战前李明忠再三通知周边百姓南迁,但这年头的人安土重迁,除非大祸临头,很少愿意背井离乡。当然趁此机会自然是要抢掠恣意一番,但只要不耽误主要任务倒也无所谓。
看着瑟瑟发抖的五千多百姓和那堆成了小山的农具,济尔哈朗只是打马到军前,手指向下,对耿继茂吩咐道
“挖!”
江汉砥柱(下)
五千百姓分为十队,被清兵用兵器胁迫下,开始分队掘开泥土,以壕沟不断向城下掘进。
打骂声和哭喊声中,十道壕沟分三面不断向城下延伸,每道壕沟深约四到五尺,刚好够一个人弯腰躬身藏在里面,而且清军非常阴险,通过前三天的进攻,他们已经试探出明军火炮的大致射程,故而自己从不进入火炮射击范围内,只有部分清兵分散到做工的百姓中间,监督干活。
李明忠在城上看得真切,心中迅速一悬。
孙子兵法有言“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也就是说,一名军事统帅,不仅品德败坏,骄傲、易怒、贪婪会暴露弱点,廉洁奉公、爱民如子同样是弱点,孙武所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况。
通过三天,付出了数千伤亡的试探和观察,济尔哈朗敏锐地通过明军种种表现,对自己的对手产生认识。
明军军容严整、号令统一,可见主将治军极严;主将亲自擂鼓助威,身临一线,而且他还发现多日来明军都没有出现此时军中普遍的将领私有精锐家丁,手下即使普通士卒衣甲兵械也非常齐全,面对清军高压猛攻,明军将士死战不退,毫无畏缩,可见主将廉洁奉公,爱兵如子,颇受麾下爱戴。
济尔哈朗迅速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他或许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懂这个道理,明朝末期,军中虽然庸碌之辈乃至于废物饭桶比比皆是,但如李明忠这种传统意义上的“贤能之将”也不是没有过,济尔哈朗当初跟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征战时也碰到过,对于如何对付这种人物,他还是知道的。
“王爷,您这招真是厉害!以壕沟掘进,那明军火炮就难以伤到壕沟内的我军将士,等咱们大军通过壕沟运送到城下,就能直接攻城,中途就不必收到那大炮威吓杀伤!”
耿继茂半是恭维,半是真心佩服的在旁赞道
济尔哈朗却没有心情自夸,只是似有些回忆地淡淡回应道
“这明军主将是个人物,试探了这三天能看出,这城防布置得密不透风,倒是让本王想起当年,熊廷弼还在督抚辽东时的光景了。”
说实话,明末沦落到这个份上,崇祯抱怨“皆诸臣误我”实在有甩锅之嫌,明末不是没有能臣。比如熊廷弼,身为一方督抚大员,恪尽职守,不拉帮结派,安抚士卒,善待百姓,精于防务,有胆量、懂军事,刚正不阿,一度把摇摇欲坠的辽东局势扭转,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弃尸东市,传首九边
他犯了什么罪?败仗不是他打的,主要责任人王化贞却逃过一劫,直到崇祯年间才被算账杀了,相反,他在辽东一力主张不要冒进,要重视经营防线,为后来几十年的辽东防线奠定基础。他称不上两袖清风,但比起当时同等地位的那些个文官、阉人所作所为,简直不值一提。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同时得罪了东林党和阉党,还不讨皇帝欢心,最后只能作为政治斗争牺牲品。
即使在崇祯年间,能臣能将,崇祯一共十七年,换了十九任,几个月就要废一个,莫非这十九个人个个大奸大恶?若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说明崇祯自己眼睛得有多瞎,事实上,其中包括一些在史书上被称为奸臣的,能力都不差,甚至堪称杰出,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做事,不愿意去力挽狂澜呢?
因为做事的都是熊廷弼这个下场。
自明中期以来,历朝天子,玩弄权术如嘉靖者、自私自利如万历者、偏听偏信如天启者、刚愎自用如崇祯者,临到头却来把锅往“诸臣”头上一扣,实在可笑,文官集团固然可恨,但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论责任,大明朝历代天子可是一点也不差。
李明忠屡次想下令开炮轰击正在掘进壕沟的百姓,但话到口中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吩咐道
“今夜傍晚,准备一千精锐出城,带些火药,把这些壕沟给我炸了。”
济尔哈朗见对面眼看自己这边壕沟不断掘进,却毫无动作,心下依然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