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向来是个胆大的,她在殿外听了一会儿,实在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便趁着宫女走动的交替钻了空子,闪身溜进殿中,顺着墙角迅速拐进内殿,藏在一面屏风之后。这一路败光了她平日里的雍容气度,万贵妃心惊胆战,悄悄匀了半天气才缓过来,所幸月华殿人人手忙脚乱,还真没人发现。她调匀了气息,这才一点点把头伸向缝隙处,偷偷往外看。忽然,她看见贤妃的寝殿里竟立着个男子!干瘦身形,神情淡漠——是郭霖!他既非太医,出现在皇帝妃子私密的寝殿里,还明目张胆地立于床头,明显是十分逾矩的。但他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面无表情地看着贤妃在床榻上痛苦呻吟,十分平静。过了片刻,贤妃的声音略小些,郭霖便挥退了进出的宫女太监。如今他在朝中如日中天,甚至有传言说郭霖已得了乾安帝恩准,可代天子朱批奏折,便宜行事。乾安帝迟迟不露面,郭霖便几乎成了半个皇帝,这些小宫女怎敢忤逆,得了他的命令,便纷纷低头退出宫去。寝殿里便只剩下郭霖和贤妃……还有一个躲着的贵妃。万贵妃看这情形,不由地胡乱猜想起来:莫非何清月和郭霖有染?念头一起,便越想越有可能——乾安帝那处的能力,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当初怀上时她便已经怀疑,如今看来……莫非何清月怀的是郭霖的孩子?!乾安帝那个老东西……看来是真器重这个疯道士啊,自己床上的都愿意送出去。万贵妃屏住呼吸,心头有些得意。果然,她看见郭霖弯下腰,在贤妃痛苦的声音中慢慢掀开了她身上盖的锦被——随后,万贵妃忽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看到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掉的画面。贤妃穿一件白色缎袍,肚子高高隆起,顶开布料,露出了光滑的肚皮。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六个月的身孕像是怀胎十月一样,整个人骇得一动不动——那肚皮上爆出青紫色的血管,有诡异的凸起不停闪过。肚皮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顶破这一层束缚,杂乱无章地向外冲撞!一眼望去,像是怀了一个怪物!万贵妃飞快用手捂住嘴,冷汗哗哗地自额角流下。她的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身体悄无声息地滑下,跪坐在了地上。贤妃一身冷汗,痛到近乎昏迷,祈求着看向郭霖:“救、救我……”郭霖点点头:“娘娘辛苦了,再坚持三日左右,您便可安心了。”贤妃瞠目欲裂,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是你、是你……”这样的疼痛还要持续三天,贤妃听后,愤怒和绝望一齐上涌,浑身痉挛,看上去甚是可怖。万贵妃看见,她脖颈上也露出了紫色的经脉,随后她忽然听到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噗”的一下,然后床上的贤妃便昏死了过去。贵妃抽了抽鼻子,发现空气中漫起了一股腥臭的味道,带着一股强烈的阴邪之气。郭霖一脸淡漠,这时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空瓶,随后把瓶子放到了……贤妃身下。万贵妃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可大脑却还在飞速转动,这一定都是乾安帝授意的,郭霖不知已什么方法害了龙胎,让他长成了一个怪物,现在……现在又在取他的血!怪物!他们都是怪物!老皇帝早就只剩下一张人皮,他要拿自己的骨肉做药引!万贵妃浑身发抖,直到很久之后寝殿门被打开,小宫女和太监再次鱼贯涌入,她才找回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宫。郭霖带着一瓶殷红的血,径直赶往养心殿。生民纯血,忠臣碧血,亲人骨血……很快,他就要做成了。还有三日。以药物催熟,使龙胎早产,在此之前先以血液炼基,使人体能够承受将来强烈的异变。他没有错,他一定不会错,只要最后他能把人送入仙门,他就是对的!一个时辰后,养心殿里传来一声咆哮。乾安帝嘴角淌着一丝红,面部狰狞抽搐。虚空中像是有人在扯动他的头颅,一时向左,是满脸青黑死气,下一刻又向右,化作满脸诡异微笑。郭霖沉默地侍立在一旁,直到他浑浊的眼珠一翻,低低笑起来。“陛下,”郭霖跪下,“您又回来了。”乾安帝不停地笑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来回看,“是啊,是啊……”然后他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长衾从外面走进内殿。“几日不见,父皇气色更好了,”萧长衾笑着说,随后话锋一转,“正好儿臣有事要禀告父皇。”乾安帝眼神晦暗:“……何事。”“宁王自江北启程,如今已到京城外三十里,”萧长衾眼睛向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老皇帝,“……万将军大胜归来,行军脚程快,预计三日可抵京。”——将军身后有大安铁骑追随,宁王背后有几千流民相送。而东宫里有他提刀在暗,刀尖对着乾安帝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萧长衾面色温和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关切。他眨着眼,心想:父皇,你是想自己把自己作死呢,还是由儿臣送你一程呢?郭霖默不作声,仿佛并不关心。乾安帝听完,半晌后冷笑一声,忽然问道:“人呢?”萧长衾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未入京。”“朕说,朕要的美人呢?”乾安帝一脸冷漠,阴恻恻地盯着他,“朕记得,宁王南行江北时,朕令他为朕采秀,如今他既已归京,秀女可采好了?”萧长衾很快恢复常态,有些难办地笑了笑:“宁王身后只有自发远送的百姓,似是……不见一名秀女呢。”乾安帝慢慢地向后靠,缓缓地吐出个字:“……哦?”萧长衾笑意不改,甚至逐渐染上眼底。他近乎是爱怜地望着苍老年迈的乾安帝,心中想:您果然是选择自己找死呢,父皇。两日后,宁王抵京。城门一开,满城百姓涌向长街两旁,等着宁王经过。老王爷身体力行,毁家纾难,挽救江北几万百姓之事早已家喻户晓,当那老者含笑一步步穿过街道,京城百姓看着他身后绵延不绝的报恩者,几乎要落下泪来。而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一路送他走进宫门,仍然守在城下不散。不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宫中忽然降下圣旨——宁亲王萧义抗旨不从,忤逆皇命,未为天子采得一名秀女,犯下欺君之罪,投入天牢,等候发落!如当头棒喝,宫门外聚集的百姓顿时群情激奋,不满骚动。“宁王无罪!”“凭什么让他下狱!”“王爷是好人!”众人情绪愈发激动,片刻后,禁军奉命出动,在宫城外站成一排,刀尖对着这些寻常人家的百姓。而此时,骑兵的马蹄刚刚落下,恰好在京城城楼下,嘶声一片。万玉深打马在前,见门洞里慢慢走出一道人影,沉默着走到阵前,“老爷子一入宫,直接下了诏狱。”“现在怎么办吧,”傅千引仰头看他,“我听你的。”历史从来都在幽微处大动干戈,如蝴蝶振翅,一阵微风便可掀起狂澜。万玉深要做那一笔改天换地的墨,现在,笔已经递到了他手上。他面色冷静,缓缓抬起手,向右一挥。身后军队立刻领命——围城。西南府邸的家里,谷雨靠在床边万玉深的榻上,忽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天。不知什么时候,晴空飘来了一片乌云。“变天了啊……”她喃喃道。此夜54宫城墙外,人山人海。自宁王入狱,宫外百姓便逡巡不去,固执地以微薄之力反抗着这荒谬的惩罚。这一夜,往常彻夜笙歌的烟花之地也停了营生,家家户户留一盏灯,沉默地等待着什么。年轻人精神头旺,守在宫外挨挤着,和凶神恶煞的禁军们无声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