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什么,挥手让小厮继续,才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拿了先生的玉,总得叫先生有块佩出门。”
小厮给侧君套了衬袍,又套上青衣斓衫,束了一条宫绦。皇女这才上去,那佩便被她轻巧地系了在侧君腰间,大红的丝线穗子衬着斓衫青色,别是好看。
皇女拿袖子些微挡了玉佩,抱着他的腰轻声道,“今日沐休,怎么还要去了官署?”
“还有些点校过的书册要归档,连着两日休,怕后头遗漏了。另还有些六部公文整理。”他只怕妻君关在宫里闷得慌,抚了抚她发后燕尾,“给殿下带些什么回来?”转念一想她隔三差五半夜里让那金发妖精带着翻墙出去逛勾栏瓦子,怕也未必真就憋闷,又不禁好笑。
“先生笑什么。”
“没什么。”侧君正了正神色,“臣尽早回来。”
两人这才分开了。皇女也好笑,“早啊迟的还不都是今日晚间了,也差不到哪去。先生快去吧。”她像是怕什么被发现了似的,赶紧推着人走出去。临走了还要抱一下。
得了早间那么一下,玉京连着到了弘文馆都还挂着笑,一见馆里几个轮值的校书郎同小吏都揶揄地盯着他看才收了神色,假作无事往桌案上去了。
他理了尚未归档的书册,叫人来往库房里搬了,遇上来取书的李俊如,对方只意味深长地对他笑;好不容易整完了书册,迎面碰着长兄,没想到长兄也欲言又止;去调阅六部公文,见到的轮值主事更是无一不对他笑。
甚至相熟的一个同科还迎上来玩笑道:“看来都华昨日里家中和睦。”这话说得隐晦,但侧君怎么也该品出味儿来了,忙将人拉住了,“我今日可是有何不妥?怎么来往之人都……有些微妙。”
“你是真不知道啊?”同科没想到他一贯小心的,今日竟是真没发现,大大叹了口气,指了指他腰上玉佩,“你错将殿下的鸾佩系上啦,想来昨日是闹太晚了,更衣时候没发现吧?”
太子被废虽朝中已晓谕了,但又给了个少阳王的封号,这“少阳”二字本就代指东宫的,废而不废,圣意难测。是以大小官员只简称“殿下”或“二殿下”,甚至几位老臣还是当重华宫里那是太子,不过是母女间闹了点不快罢了。
侧君这才拾了玉佩来看,蓝田玉制的鸾鸣昆山佩打着大红络子挂在宫绦上,在斓衫映衬下显眼得不行。
眼见着人脸慢慢红了,同科只好拍拍侧君的肩,“下次注意些。殿下宠爱你,咱们都知道。妻君喜欢,是好事啊。”
这下可是百口莫辩了。分明就是早上那一下她故意给系上去的,这下叫人见了,也不知道旁人如何想去。或是帐中颠鸾倒凤闹了大半宿以至于连佩玉都拿错了,或是他后院受宠,得了赏要拿出来摆着,亦或是夫妻闺阁情趣,故意换了佩……
总之都不是什么能说道的事情。
难怪走时她那样粘着人,实则是为了遮住这恶作剧。
侧君好没奈何,但这一路下来官署里还在值班的人都看遍了,再要摘下来也没什么用,只有戴着晃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理完了公务,这下侧君是一下也不敢在外头多留一会儿,赶紧地让驾了车回重华宫去了。
“殿下……!”
皇女咯咯直笑,手里拈了几股红丝线打着络子:“先生别生气,别生气……”她才学了几个最简单的结法,还不甚熟练,这下才同侧君说了几句话,手里的线便乱了,一下又忙着去解绳结。
到底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旁人见了也不过揶揄他们闺房和乐而已。侧君见着她略有些缩着的样子也一下消了气,只好挨着人坐下来,“下次可没有了。”
妻君有了身子以来浮肿了些许。原本就是圆圆小脸,这下看着更饱满了些,两只水汪汪的杏眼往他眼底一看,便多了好几分无辜来,“没有了,必定不会有了。”她笑,“只是玉佩得明日再还了先生。”
“好。”侧君拥了人入怀,下巴微微靠近她肩膀,“臣明日里不出去就是了。”
“我不是要用这个留了先生……”皇女笑得开怀,“总之明日先生就晓得了。”她顺着身后靠着的颈子攀上去,在人嘴角蜻蜓点水地落了下,“今日可是有人说闲话了?”
“殿下是嫡室血脉,怎会有人说闲话呢……”侧君轻声道,“无非是笑臣闺房事带去官署罢了,殿下,这到底不庄重,岂是储君该为的呢。”
“那就是他们觉得先生以色侍人啦。”皇女语调轻快却有些隐隐的森寒,“如今不好发出来不过是我还在京中,他日一朝被逐出京,今日那背后闲话之人便是来日奔往老四之人了。”
夏日暑气究竟到了七月间,过了日暮便几近散去,有些沁凉。侧君只怕她倚在窗边着了夜风,轻轻招手叫银朱取了件大氅来给她盖上。
“臣都会处理好的,殿下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不该多思这些。”
“我怎么能不想呢,又不是那七八岁时候了。”皇女握上侧君的手,“我最放心不下就是先生。待这位小祖宗出世了,最多再一月我就得出京去。到时候先生挂着太子太师的名,又封着太子侧君,还不知道卢氏要怎么泼脏水的呀。”
侧君的手骨节分明,中指处还有薄薄的硬茧,摩挲在指腹上糙得很。
明明宫中养手的方子那么多,这处薄茧还是消不下去。
也不知他究竟夜里执笔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