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王琅赶紧地拽了她袖子来,“陛下……瑶娘……我错了我错了,别走啊……”一派地撒娇撒痴,只管拽着人粘住了不放,“再留一会儿,好不好?”
也不知怎么就将这宫侍争宠的招数学了十足十。
“坐好。”新帝似乎是无奈,叹着气又回来,让他靠在床柱上坐稳了,这才又取了沾水的小银篦子替他擦拭髭须,“阿琅,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本来今日该是你去做这贵君的。”
少年人微微瞠目。
“……陛下说什么呢,臣侍本就是陛下的东宫侧君。陛下念着臣侍,没有名分也是一样的。”
“哪能一样呢,不一样的。”皇帝一面儿地以软帕浸软了他胡髭鬓角,又另拿小银篦子梳理顺了,一下一下,轻轻刮蹭在少年人下颌上,“其实是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以后千秋万载史书工笔记着是她的正宫元后的,是那两位。而他王琅,就是个失了名节的红颜祸水。
崔氏再不得宠爱,却也是正经宫侍。
当然是不一样的。
“只要陛下心里想着是一般,便是一样的。”王琅笑道,“因为我也想着瑶娘,我只认瑶娘一个妻君。”
少年人有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别是情深意重的样子。
此刻他只管盯着女帝,只可惜女帝虽是杏眼,却也总是含了她生父似的温软与多情。
逢场作戏罢了,只不知道各自带了几分真几分假。
灯火隔着帷帐透过来,只在人脸上打下半面蜜糖光泽,影影绰绰,更添几分情意。
冰凉的刮刀落在下颌上,激得人一颤。
银铁易锈蚀,民间虽用得多,但也常有刀片刮伤皮肤后男子高烧不治的传言。是以宫中喜用磨至薄如蝉翼的瓷片刀,用时先在滚水里煮过,凉了再蘸上热水,配着软膏修理髭须。
时人为着女皇喜好,男子崇尚面部白净无尘,更有甚者还编了一部《品玉》的册子,详细点写了各处男子风貌,将男子按照姿容仪态才学性情等名目分了九等,后头更有跟风者详载了开国以来有名有姓的美男子共计百叁六人,立传着述,赞其容貌,颂其德行,附以画像,起作《玉鉴》,算作这《品玉》的下卷详例。两册捆绑,一时风行民间,倒成了许多人家教养男子的典籍。
因着《玉鉴》卷首开篇第一便是先帝元后孝敬皇后张氏,惹了先帝不快,故而没风行多久便被尽数查抄销毁了,只这《品玉》却被留了下来,其中姿容目第一条便是玉面凝脂,白皙无尘的。
是以先帝大丧,侍君们丧期均不许净面,以表哀痛不已,无心矫饰姿容之意,王琅自然也在其列。这面上髭须两月未修,已是凌乱得很了。
薄薄一线的刀片落在肌肤上不过须臾便被染上了体温,新帝虽并没沾热水,却也似乎不再需要了。
“我都没见先生修过面。”新帝冷不丁轻声道,“他嫁来我后院十五年余,侍奉二十二载,我连他何时修面都不知道……”
“您是妻君,又是帝王,心怀天下,为侍子修面是恩宠,昭惠皇后知道您念着,不会怪您的。更何况,为妻君修饰容貌本就是侍子本分。“王琅尽力放柔了声音,一双眼睫轻轻扑闪着从底下看向新帝,“您就当作……”
就当作臣侍是昭惠皇后。
但他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
世间哪有男子能接受妻君温存时分还念着别的男人的。
纤薄的刀片刮过皮肤,落下些微的沙沙声响,顺着软膏而下,便带着短粗的胡茬纷纷而落,粘在雪白的刀片上。
女帝的手法并不熟练,每刮一下便要停下来看上些时候才下一刀去,倒像是怕伤了王琅似的。
清浅的呼吸一时落在少年人面上,带着微微的热度,同他自己的交缠在一处,激得人有几分不自在。
她早先来便是悄无声息,连个随侍也无,倒像是径直便从金乌城东北门出来到了这清玄观里似的。厢房门开得突然,王琅还以为是什么不法之徒夜闯禁内。
他本正在缝补衣裳,借着油灯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外头的是瑶娘,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又是叫出陪嫁的小侍去关门望风。
间壁是从前的柳少使,较他年长好几岁,还是谢贵君手底下提拔起来的,从来二人便不对付,暗地里使了好些绊子,要是叫他晓得了还不要用此事拿捏的。
他正走着神,谁知骤然间腰里被人一掐,思绪一下被打断了,吓得他几乎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惊呼,“瑶娘……!叫那边厢房听见了怎么好……”
“论他是谁呢,”女帝冷嗤一声,“你怕来日里被说闲话不成?再说,这髭须都被朕去干净了,明日齐哀时都要得见的,到时你怎么说?”
“还不是陛下要……也不替臣侍想想。”叁年丧期才服两月便修了面,一看便是耐不住寂寞的浪荡子,又是先帝的宫侍,少不得要被宫正司上刑。
怎么先头便脑子一热任她施为了呢。
“我哪有没替你想。”女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上头的髭须碴子已经被去干净了,只留着新雪般白皙透亮的少年肌骨,“我本想着放你出去,带着察院的牌子去监山南道的河道整修,”她捏起少年人的脸蛋,摆出一副戏谑神色,“看你样子倒像是想留在这?”
“还不是舍不得陛下……您丢了臣侍,同丢个什么花瓶子茶叶末子也差不多,早说了来看看臣侍,几个月了才来这么一回,一来先夺了臣侍的贞节,再说就是要赶了去监工。”
小侍送了热水毛巾来,轻手轻脚地放了在架上,又悄悄走了出去。
不敢多留一刻。